我抬头看她,“谢谢你,阿桃。”
她鼓了鼓脸,嘴巴一嘟,“咱俩谁跟谁啊,你说什么谢谢,还把不把我当好姐妹了?”
说着,她一屁股坐到床边,伸手推搡了我两下,再一骨碌从缝隙中钻上了床。
我将那件旗袍叠好压到枕下,瞥一眼她脚上蹬着的布鞋,后跟的泥巴蹭到了被褥上。
“你不脱鞋。”
她红着脸看我,立马将两条腿抬得老高,又往我这边抖落两下。
“总是这样。”
我没好气地睨她一眼,只好俯身过去,将那俩鞋子从她脚上扒下来,再规规整整放到床边,与我的并排。
“阿绾,阿绾。”
“怎么了?”
“今天阿云挂牌了。”
我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姑娘,柳眉细眼,修长又瘦弱,总是低着头一只手抚着前襟,平坦的胸腹看起来营养不良。
“她到日子了。” 我将被褥抖开,给阿桃盖上。
“可是她还生着病,妈妈不应该这样。”
我偏头看她,“那依你所见,应当如何?”
“自然是治病为先,等她好了再挂牌也不迟呀。”
她神色正经,还点了两下头,自觉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我却一下笑出声,“阿桃说得对,说得对。”
许是我脸上的笑太假模假式,她有些苦恼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阿绾,你觉得呢?”
我沉吟片刻,“这是她的命。”
“什么命?”她翻了个身,侧躺过来面对着我,“这又不是她能选择的,怎能说是她的命?”
冷风从拱起的被褥之间一股脑涌进来,我看着她打了个哆嗦,便伸手去将被角再掖严实了些,“不能选,才叫命。”
屋内安静了下来,她大概是在琢磨我这句话,眼睛睁着定定望向前方,里面空洞无一物,显然已经神游天外,想得出了神。
我和衣躺下,缩回方才暖和的被窝。
突然,一双冰凉凉的小脚贴上了我的小腿。
“阿绾,你说,妈妈会让咱俩接客吗?”
我侧身过去,顺势将那双脚夹住,肌肤相贴给她暖着,手腕支起脑袋去看她,“为什么不会?”
“你可是她女儿!”
她低低喊了一声,胳膊动了动,想从被子里伸出来抓我,却被我一把按回去。
“那你又为什么不会?”
“我,我是她女儿的好姐妹,那也该算她半个女儿。”
“你可真有脸。”我笑她,“人家不说认你,你上赶着喊她娘?”
“那平时不都妈妈,妈妈的喊嘛,差不多,差不多啦。”
我望着她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眉眼弯弯,嘴角上翘,圆脸皱成一团,明明白白地耍赖皮,开玩笑。
但她的瞳孔是漆黑的,深不见底,像夜晚的野猫,将一切警惕和不安掩藏在黑暗之中。
她等了一会没得到我的回应,猛然敛了笑意,微微蹙眉,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敢与我对视,“阿绾,你怎么不说话?”
我却在她的躲藏之下,看见了她瞳孔中的惊惧逐渐扩大。
“睡吧,阿桃,睡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轻轻给她拍着哄着,一下又一下,安抚着这只小野猫。
门缝溜进来一缕风,将本就快要燃尽的油灯吹灭,周身彻底陷入黑暗。
寂静的阁楼内,除却我拍被的节律声,只剩下她如擂鼓的心跳,凌乱急促。
对了,还有。
隔着地板透上来的靡靡之音。
第20章 铜镜(3)
后脑撞击地面的那一下,我没忍住掉了几滴泪。
真疼。
我以为人死了就不会疼了,没想到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里,还是会疼得手脚发麻。
那个长着张猪嘴的男人还在骂骂咧咧,但我听不太清,耳鸣地想吐。
就在我终于忍不住,抱着个什么东西一下呕出来时,周围的空气凝滞了,方才还热闹如斯,现下一片寂静。
我缓过来些,抬头看去。
原来我抱着的不是东西,是个人,一个身着大褂,头戴瓜皮帽的男人。
虽然他戴的不是现下时兴的礼帽,大褂看起来也朴素的很,但端得那副姿态是真真的阔家老爷样。
只是这老爷,被我吐了一身。
“陆爷,您,您今日怎得来了?”
猪嘴男人酒醒了大半,自动站到一米开外,恭恭敬敬冲着他拱手哈腰。
我此刻也清醒过来,撒开手有些为难地看向他身前那滩秽物。
“对不住,陆爷。”我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抬眼时没漏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悚和周身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完,我想退开几步,却被他突然拽住手臂,脚步一顿。
“你是……”他嘴唇打起哆嗦,“绾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