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我才正眼看向他,他眼角的皱纹细密蜿蜒,左眼正下方有一颗小痣。
有些熟悉。
但我没吭声,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抿着唇不再多说一个字。
不过那个猪嘴男人倒是“有眼力见”地跟上了话。
“绾娘?红楼那个绾娘?不是早死了吗?陆爷,你莫不是看错了。”
他说着又来扯我,应是想叫我转过头去给他看两眼,但手刚碰到我胳膊,就被那陆爷一把捏住。
清脆地“咔”一声,他的胳膊整条软绵绵地耷拉了下来。
“滚。”
仅两三秒,猪嘴男人闷哼几声,连大喊也不敢,捧着自己的手臂,一溜烟地跑了。
周围细碎的议论声也逐渐散去。
我抬眼与那个陆爷对望,他的瞳孔很大,带上了一层上了年纪的黄浊,我依旧无法从其中看清自己的面容。
他一只手拽着我,另一只手从大褂领口取下来一只嵌着玻璃片的黄铜圈,架到鼻梁上,又定定看了我好一会。
“绾娘,是你吗?”
透过那片玻璃,我颔首莞尔,“是我,陆爷。”
他又开始发抖了,这次比方才更强烈,眼珠子往上翻了两下,像是要一下晕过去,幸而我抬手扶了他一把,才能稳稳站住。
“陆爷,您……”
我刚要说话,他便闭着眼伸手摆了两下,止住我的声音。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才重新睁开那双眼,这次里头没了惊恐,只剩松了口气的庆幸。
他在庆幸什么?
他是谁?为何认识我?
我脑中刚滚过几个疑问,他就说了话。
“绾娘,同我回去,好吗?”
仅犹豫一瞬,我点头,“好。”
他突而就笑开了,脸上的沟壑更深,却意气风发,仿佛那层黄浊气都随之消散。
恍惚间,我似乎想起,曾经亦有这样一个少年,拉着我手对我说,要我同他一块走。
但当时的我,应是一口回绝了。
因为于我而言,有更为重要的事,和人。
是什么?
好烦,想不起来。
我绞尽脑汁想了许久许久,直到他拉着我走出绿巷,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又绕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一辆车前。
视线重新回笼,汇集到那棉麻布的车帘之上。
“陆爷,您回来啦。”
车帘掀开,挤出来一个脑袋。
那脑袋先是向陆爷点点头,再一脸谄媚笑地转过来看我。
我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他突然就缩了回去。
“怎么,现在晓得怕了?”
陆爷的声音很凉,那脑袋停了几秒钟,重新探了出来,却是对着我,笑得讪讪。
“妹子,不好意思,下午是我错了,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他说着瞄了陆爷一眼,“您饶过我呗。”
脸颊似乎又火辣辣起来了,我平静地看着他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嘴脸,抿唇不愿说话。
原来这车果然不是他的。
原来陆爷是这样找到我的。
想着,我散开的发突然被拢住,盘了几圈,由一根簪子簪了起来。
我偏头看去,是陆爷,他的手尚还停在我颈后,似乎是想抚上几下,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垂在身侧。
“物归原主。”他向我笑了一下,“走吧。”
我道了声“好”,从他为我打开的车门钻了进去。
还是那股熏香,我坐在后头,与他并排。
夜幕黑沉,起了雾,将电灯本就照不到几寸的地盘再次缩减。
我憋着一肚子疑惑,数次侧目看他,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大概不知道我已经死了,不然也不会领着我往回走。
他要是知道现下坐在他身旁的不是人,是鬼,那得吓晕过去吧。
我想起了他刚刚翻白眼要晕倒的样子,觉得好笑,便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在想什么?”
他突然出声问道,在寂静的车内显得格外突兀。
我一下收敛笑意,“我们去哪里?”
片晌,他道:“龙港湾。”
听名字,这大概是个什么码头港岸,我将脑子里为数不多的记忆翻来覆去找了个遍,仍是不得半分。
车子摇摇晃晃,我偏头看着外边,却见街道灯火逐渐璀璨,看方向,并非向着无人海岸,而是往市中心而去。
他应是瞧见我面露不解,轻咳两声,解释道:“夜总会。”
取那么个引人想偏的名字,又显得好像很高档的样子,说白了,不还是供男人们消遣娱乐的风月地界。
与绿巷有何不同?
我心中嗤笑,不免对身旁这个男人升起几分嫌恶。
看起来是个风度绅士,原来骨子里头仍是龌龊。
他不知我心中如何想,在车停稳时,还想着要来替我开门,我却没等一刻,自个伸手掰开了那个把手,跨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