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捂住了眼睛,只让光从指缝透过来,缓慢又迟钝地适应着。
耳朵却不需要这段缓冲,那些声音顷刻间就涌了进来。
巫云楚雨,纸醉金迷。
男欢女爱,向来如此。
难听。
第19章 铜镜(2)
绿巷里的灯光与外头的不同,依然是燃着的煤油灯,靠近了能闻得见丝丝油味儿,混着脂粉香,再同一声声娇柔软语一块,霸道又蛮横地从感官上掠夺男人们的欲念。
光线昏暗,入眼黄澄澄雾蒙蒙一片,男人们抽着水烟,女人们扭着腰段儿,在门口,廊柱,茅厕,任何地方,旁若无人地接吻。
恶心。
我被熏得一阵眩晕,扶着墙跟绕着往里走。
其实我并不知为何要来这地方,因为我忘记了。
和奈何桥上走过的那十九万八千一百七十七个人一样,亦和重复数百年枯燥工作的孟婆一样。
我的记忆从孟婆家门口醒过来开始,到现在结束。
我叫绾娘,有一柄铜镜。
铜镜和当年市场时兴的款式无有不同,只是那不平整还发黄的镜面,照不出我的脸。
当时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死了,所以这有脾气的镜子,不愿将我的脸纳入进去。
我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只道生死无常。
但我没有喝孟婆汤,孟婆说,我本就忘记了,喝不喝也无所谓。
我也没有入轮回,因为不喝汤无法入轮回。
像一个死循环,将我牢牢拴在地底下数十年。
直到那日,我第不知道多少次举起铜镜对镜自看时,镜面终于有了变化。
是一间小阁楼,单薄的床板子,铺了一层绣花被褥,旁边三个矮板凳,一张小矮桌,上头摆了针线,还有件叠得规整的旗袍。
脑子里边的雾气散了一些,堪堪露出一角。
于是我思忖再三,仍是来了。
所幸世事变迁,绿巷没有变。
从巷口往里走,能看见狭窄逼仄的小路两旁,立着两排楼房,像是嵌进墙壁之中一般,只有门前各自挂着的红灯笼是自由的。
可以随风晃荡两下。
我仰着头找,看哪家有阁楼,但一路过去,似乎都没有。
难道不是绿巷?
我有些疑惑地在小路尽头停了脚步,再往前走就出去了。
正当我准备迈步先出去透口气时,肩膀被一只手揽住,粘腻湿滑的吐息骤然炸在耳边。
“妹子,你是哪家的?”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却没有推开他,反而靠了过去,手搭上他的前胸襟,指尖恰好搁在衣领边,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细细刮着露出的那段软肉。
似乎这件事我做过许多许多次,形成了肌肉记忆。
我怔住了,他也怔住了。
良久,我才反应过来,眼睛睁大了些想往旁边挪开,却被他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更紧地楼了回去。
“妹子,走不走?走的话,哥哥就不找你家妈妈了。”他说。
什么意思?走哪里去?
我有些疑惑,想开口问两句,但他那张猪嘴已经迫不及待地就要贴过来。
这时我也顾不得什么了,搭在他胸襟上的手下意识抬起来一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猛地掐了一把他的咯吱窝。
他半眯着的眼睛陡然瞪圆,瞳孔像起了火,张嘴就要喊,结果却被我的手又摁了回去,只得上下牙一碰,舌头遭了殃。
肩膀上的力卸去,我连连后退,他也终于“哎哟哎哟”地喊出了声。
“你个臭婊子!”
他叫完了,扑过来就想抓我,大着舌头将那些污秽词语一股脑往外倒。
我也急了起来,转头就往巷子外头跑,眼见着那巷口的电灯光近在咫尺,似乎我手一伸就能抓住。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我散落的头发被他猛地一拽,头皮生疼着往后倒去。
后仰摔下去时,我看见了身上穿着的旗袍,靠近小腿的裙摆处。
有一块补丁。
“阿绾,我补好啦。”
我睁开眼,尚还睡眼朦胧,只能借着微光往床旁看去。
油灯芯子炸了簇花,光亮晃了一下,我看见了那小矮桌前坐着的姑娘。
她回看过来,肉肉的脸笑起来,颊边挤出两个梨涡,衬得那双杏眼更加圆溜溜,亮晶晶。
“你看看,怎么样?”
她站起身,头顶差几公分抵住天花板,正正好能站直了身子,抱着一件旗袍往我这边走过来。
灯火勾勒出她丰腴饱满的曲线,一步一步,摇曳生姿。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时,一件绣着并蒂海棠的旗袍递到面前,裙摆有一小块由相同颜色的布料填了,连接处是细密的阵脚。
“有些明显呢。”我接过来,指肚抚上去摩梭两下,“不过能这样也很是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