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竟落入一温暖怀抱,柔软貂毛包裹我的面颊,后脑被一只热乎乎的大手罩住,耳畔是低沉自语般的喃喃。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家?
哪里是家?
我还有家?
我流浪半年,却好似过了半生,恍如隔世,这个字于我而言实在陌生极了。
但此时此刻,感受着久违暖意,心头艰难苦恨皆烟消云散。
因为面前的陈老爷,他许诺给我一个家。
不是沦为家仆,也无需仰人鼻息。
而是做小姐,做陈老爷府中的三小姐。
第8章 玉露篇(8)
十岁后,我不愿再过生辰。
但面对陈老爷满心欢喜与那堆成小山的礼盒,我只能压下心头溢出的酸楚,笑吟吟道好,说“谢谢叔叔”。
我不再喜形于色,也不再是当初喊着“偏要做不同”的陈阿香。
如今的我,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端庄自矜,温婉淑女的大家闺秀。
所幸,我学得很快,尽管府中仍有不少下人对我的来历存疑,暗中议论我是否是陈老爷的私生女。
但他们仍然承认我的礼数周全,品行做派皆是顶好。
没有人知道我是曾经的户部侍郎家中独女,陈老爷替我担下流言,成了传言中背弃妻子的负心汉。
这是我偷来的舒适时光。
一切好像回归正轨,那颠沛流离的半年如做梦一般,每每想起,都与现在有着巨大的割裂感。
我想念双亲,但他们从未出现在我梦中。
似乎是想要我忘记,连带苦难仇恨一同从我身体中剥离出去。
但它们在我的骨血之中扎了根,隐秘,却也会在夜深人静时跳出来,呲牙咧嘴地唾骂,愤懑。
只不过我藏得很好。
春去秋来,时间过的很快,距离我来到陈府已过两年,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顺利平淡地过下去,老天再次跟我开了玩笑。
我失明了。
同年我的身世被挖出,陈老爷病重。
我仍然记得那日,五月十七,天朗气清,我与春云一同外出。当时具体为着什么,我已想不起,只记得街上人群熙攘,摩肩接踵,我一个踉跄,抬头便不见她身影。
“哎你这毛丫头,不学好!来偷包子,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伴着这声尖利怒喝,随之响起劈里啪啦的棍棒击打声,我眉头一跳,方才慌乱恐惧的心终是被好奇抚平,仰头顺着往那边看。
方才还拥挤的人群自动散开一块,而那空地中间,是一包子铺面,穿着围裙的老板娘正抡着擀面杖往一小儿背上招呼。
围观群众似乎对这幕见怪不怪,多是啐骂那小儿几句,不一会就各自该去哪儿去哪儿了。
但我依然站立原地,眼前是那小儿怀里的包子,灰扑扑的,显然在地上滚过,但仍是被她死死抱住。
她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满是不屈,湿漉漉的,噙着泪,却连呜咽也没有一声。
这两个包子大概是足以支撑她果腹一日的救命稻草吧。
我一瞬间便想到了流浪日子里的自己,曾经也是为着活命,如此被人打骂践踏。
我有些心疼她,便想替她付了那两个包子钱,但一模腰间,竟不见荷包。
不及我转身去寻,这边老板娘已然发泄完,那小儿大约也是得了个喘息空档,赶忙爬起来就跑。
心下一思索,我决定先追上去瞧瞧她。
她似乎伤得很重。
她跑的很快,游鱼一样穿梭于大街之上,再一个调转钻入狭窄小道。
我跟得吃力,久未动过的腿脚不多时就发了软。
就在我在小道中七拐八拐将要找不到方向,叹口气决定放弃并返回时,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喘着气去看她,青灰相交的面上依旧是那双倔强的眼睛,此刻被警惕盛满。
“我……你痛吗?”我有些不知如何讲话了,支支吾吾的,“方才我瞧你……”
她狐疑地上下看着我,怀里的包子还是两个,她没有吃。
于是我又问道:“包子,两个够吃吗,我可以再帮你买两个。”
我看见她眼中戒备散去一些,但仍是站在我两米开外,问我:“你要帮我买包子?”
“对。”
“那你刚才怎么不帮我付钱?”她说,“我挨打的时候看见你了,你站那儿一动不动。”
我下意识攥了一把本该揣着荷包,现在却空落落的袖口。
她一下看出我的窘迫,“你没有钱?”
“被偷了。”
我有些无奈地摊手耸肩,不知为何,在坦诚说出这句话后,竟感觉到了些轻松。
似乎是我的态度真诚,又被偷了钱,她终于褪尽了戒备神色,往我这边迈了两步,脚尖抵着地板点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