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十数米,朦胧雪气里终于出现了纪砚清模糊的轮廓,她以不见尽头的冰面为舞台,长发飞扬,步伐轻盈,像是被长风吹到翟忍冬身边的一样,捧起她脸,透过时光,疼惜地打量她14岁的眉眼、脸庞,将她拥入怀里,手穿入发丝,让她低头在自己颈里,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疼爱,陪她度过那个漫长的冬天,迎来春日暖阳,夏日炎炎。
然后骤然离开,踏上独属于纪砚清的高台,去迎接十七岁的盛世。她带着傲视一切的自信,在掌声和鲜花中起舞,温柔坚韧,妖冶魅惑,优雅高贵,灵动飘逸……她以曼妙灵动的肢体讲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和自然的更替迭代,徐徐收尾时,视线在一人身上定格,看着她,认识她,记住15岁的她,在16、7时,走近她,从身后高高托起她的下巴,向无穷深空展示她的优秀,也吸引她狂热地追逐。
一步步追过成年的线。
“咔。”
打火机弹向高空,短暂定格,猝然坠落,烈火在它落入柴堆那秒轰然而起,像冬夜在狂风里熊熊燃烧。
纪砚清踏着火光款步而来,站在翟忍冬面前说:“你好,我叫纪砚清,谈恋爱吗?”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站着,让火一瞬之间烧起来的汽油味飘散在空气里,一点也不刺鼻。
这是纪砚清第二次单独为她跳一支舞。
和上一次的窥视不同,今天她是她舞蹈里的主角,她所有的情绪、眼神和动作都紧紧围拢着她,不带只言片语,她就读懂了一切。
火光在她眼睛里疯狂跳跃,像一条漫长的路,原本空寂寒冷,只有一间被大雪压塌的土房,纪砚清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带她重来一次,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
翟忍冬胸腔里胀得发疼,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来,脑子却空白如纸,找不到缓解的办法。她有个瞬间想弯腰,最终只是笔直地站着,手掐着食指关节,说:“谈。”
纪砚清笑出一声,伸手将额前的头发统统拨到后面:“直接说要带你谈恋爱,和反问你要不要谈恋爱还是有点区别,我现在的心跳太快了,说话声音有没有抖?”
翟忍冬说:“有。”
很清楚,像被大风刮乱的,和她的骄傲自信一点也不相符。
纪砚清却笑得更浓:“抖就好,追人要有追人的紧张感,尤其是等她答案的时候。”
纪砚清说:“抬头往前看。”
翟忍冬落在纪砚清翻飞发丝上的视线微顿,抬起眼皮。
冰面上的火还在烧,原本黑寂的天空被烧得火红炽烈。
纪砚清在急促紧密的爆裂声中说:“你看,冬天能烧起来。”
比夏天还要热烈。
纪砚清伸手抱住翟忍冬,一只手横在腰后,一只斜上来,拍了拍她微微发抖的肩背:“都过去了,14岁,15岁,16岁……忍冬,你的冬天烧起来了。”
坍塌的房屋会在烈火中重塑。
鸡毛菜会在灰烬里重新开始生长。
她们会在黎明到来之前相识相爱,然后黑夜就不再漫长孤寂。
翟忍冬听不到风声了,只有火光在跳,刺得她眼睛发疼。她静静地看着,短暂地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反而更加模糊,“这就是给我惊喜?”
纪砚清:“惊喜的一半。”
翟忍冬:“另一半是什么?”
纪砚清拉着翟忍冬岸边走,从地上拾起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这是另一半。”
“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牛皮纸包得很仔细。
翟忍冬拆了一层还有一层,全都剥开了,才看到一本相册,封面是山脚下她们一车一马,在夕阳里接吻。
翟忍冬垂眼看着,很久都没有动作。她把拆下来的牛皮纸装进口袋,喉咙里很慢地吞咽了一口,说:“那天没人给我们拍照。”
“但我能回忆。”纪砚清说:“有人回忆清晰,有人画笔精准,就没有什么是记录不了的。”
翟忍冬愣了几秒,才发现封面上的不是照片,而是和照片几乎没有差别的手绘。
翟忍冬忽然想起每天和纪砚清一起早出晚归的小丁。
纪砚清说:“小丁每天在这里看我编舞,抓她觉得最有故事感的画面画下来,等回去藏冬了,我们一起调整细节,打印成照片。”
照片里的情景大多数是纪砚清的想象。
翟忍冬翻到第二页就知道了,因为下面的时间轴是95年,她14岁,从塌在大雪里的土屋中出来,和37岁的纪砚清遥遥相望。纪砚清向前伸着手,在招呼她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