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楚惊春想不出别的可能。
人人都知,林公子风流无双,顶着当朝宰相侄儿的身份和一张英俊的面容,活得是潇洒恣意。可林相无子,多半对这个侄儿寄予厚望。既是寄予厚望,少不得诸多严苛。
林霁尘彻底僵住,涌入心底的暖流翻江倒海般横冲直撞,些许蹿进他的喉咙,带着微咸的涩意。
他微微抬手,绕过肩膀,触及女子温暖的指尖。十余年光景,他快忘了他本该是什么样子,日渐活得像个傀儡。
他就那般轻轻地搭在上面,身子微微蜷着,似乎带着孩童般委屈的模样。可一出口,仍是嗓音沙哑,带些逞强。
“伯父严苛,亦是为了我好。”
这话听着,倒像是自个替林相寻了借口。
若非过往所受,不是林相出于为他好的打算,那他便是一个痴儿。因而,只得自个说服自个。好叫那些混混沌沌的岁月,都有个交代。
楚惊春没有挣脱,只宽慰道:“别人如何,或许有别人的考量,但公子立身于世,也该为自己考虑。”
音落,却见身前男子微微摇头:“我身后是整个林家,岂能任性胡为?”
楚惊春轻叹了声,收回手继续为他涂着伤药。
林霁尘见她不语,忍不住问道:“轻白姑娘,你可是也觉得,我这般活得太过委屈,太不为自己?”
“嗯……”楚惊春略沉吟了会儿,“还是公子自己打量吧,我对林相,虽是素未相识,可到底因着父亲一事对林相心存芥蒂,若说什么,难免偏颇。”
然则这话,已然是表明了立场。
不一会儿上好药,楚惊春照旧拿出自个柔软的衣裳裹在林霁尘贴身处,拿过他的外衣将要为他穿上时,忽的顿了顿。
“林公子,今夜你的伤尤其重些,睡一宿再走吧!”
什么?
林霁尘蓦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楚惊春知他生了误会,道:“公子歇在床上,我睡在榻上。”
然而,哪有男子睡床,叫娇弱的姑娘家睡硬邦邦木榻的道理,那上头可没有软绵绵的褥子,不过搁了张薄毯,躺上去怕是硌得很。
楚惊春却是紧接着道:“这窄榻短小,公子身量长不适宜。”
顿时堵了他将要推阻的心思。
林霁尘只觉满心都被暖融融的热流包裹,躺在床上那一刻,嗅着床榻上残留女子清冽干净的气息,喉间酸涩冲上眼睛,冲的眼底通红。
“轻白……”他忽然沙哑着开口,侧身望着窄榻的方向。
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圆桌并几个杌子,实是看不着彼此。却也因了看不见,林霁尘才蓦地生出些勇气来。
“大约因为我初次见你,听闻你叫轻白,便总不觉得你是来自宁关县的何小姐。”
他说着,忽的自嘲地笑了笑:“轻白,说句讨打的话,我倒宁可我是你。被人寄予厚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楚惊春漠然听着,想着以何映秋的姿态会说些什么。
“听说公子早些年便已然是孑然一身,或许是家父没有兄弟姊妹,家父去后,也无人要求我做什么。其实,哪怕我不能为他们报仇,甚至我想,或许爹爹更想我隐姓埋名好好地活着,而不是被仇恨蒙了眼,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
父母爱子,怎舍得过多苛求?
林霁尘明白楚惊春之意,低低应声:“是以,我情愿我是你。”
楚惊春知晓,今夜林霁尘没有饮酒却能吐露真言,是她不小心刺到了他的软肋。倘或她顺着他,定能叫他说出更多的话来。
然她阖上眼,面目平静,呼吸平稳。似睡着了一般。
她已然确认林霁尘与林相存着隔阂,至于何时借林霁尘之手扳倒林相,徐徐图之即可。
意外的是,因着楚惊春极快安眠,对林霁尘全然不设防,林霁尘越是涌出更多难言的情绪来。
他絮絮叨叨,一会儿像个孩子般想念爹娘,一会儿又长大成人,自省如此这般可否会叫伯父失望。
他说的太多,说的楚惊春当真进入安眠,连林霁尘何时离去都不曾知晓。直至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门外头还未有走动的声音,窗外长街忽然传来一串马蹄声响。
马蹄声急,听来并非寻常马匹,倒似是驿站专用的千里马。
楚惊春飞速起身来到窗前,只瞧见一路尘烟和那匹马消失在尽头的影子。
难道是有军情急报?
楚惊春安下心,收敛了窄榻,歪到床上又歇了片刻,直至烟兰敲门方才起身洗漱。
春和楼外,日头渐渐高升,来往行走的人们与往日无差。倒是春和楼内,似乎有什么消息悄然蔓延着,将近午时,终于传到楚惊春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