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仕钰, 我早说了, 装糊涂不好吗?其实朕一开始,根本没想瞒你,朕来这里, 是想亲自告诉你,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因为朕想看你痛苦,凭什么朕的父皇有跟没有一样, 你夺了原本属于朕的东西,朕当然也要让你尝尝丧父之痛了。”
“朕要你知道, 你欠朕的都要一一偿还,可来到这里,见到你,朕一时心软,又改主意了。偏你不识好歹,执意要与朕撕破脸,仕钰,你这样,让朕很难办啊。”
“你知道朕不会杀你,可你要杀朕,朕总不能放任不管吧,少不得得把你拘禁起来,不过好吃好喝好玩不会少了你,女人也不会缺,朕也会时常来看你——如此,你可满意?”
薛钰道:“那你不如杀了我。”
他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慕容景,放了我,我不会再杀你。”
“当真?你当真不再杀我?”
“你我相识这么久,可曾见过我出尔反尔?我们今日恩断义绝,但——我不会再对你动杀心。你若是不信,我可以以我父亲的名义发誓。”
慕容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不必了,我信你就是。”缓缓地收回了刀刃:“你走吧,今日之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决不会有人走漏半点风声。”
薛钰一手捂着伤口,低头慢慢地往门口走,利刃穿透整个肩胛骨,这绝不是轻伤,薛钰挂职大理寺,熟通刑法,手段比之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通常对付江洋大盗,便施以穿琵琶骨的刑法,这样一来,受刑者无法动弹,一身的武艺便施展不出。
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倒是领教了。
他知道他今天是杀不了慕容景了,不过没关系,正如他所说,他以后不会再想杀他。
就这么把他杀了,实在无趣。
须知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世间最折磨人的酷刑,是诛心。
他不是最怕有人犯上谋逆,帝位不稳吗?那他就要让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
他面色苍白,一步步地朝门口走去,两旁御林军自发为他让出一条路,鲜血自他的伤口处缓缓流淌下来,因为伤得太深,血迟迟止不住,随着他的行迹,蜿蜒淌了一地。
赵嘉宁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像是回过了神,又或者说是刹那间中了邪,总之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薛钰一旦走出这个屋子,恐怕这一生,他们都不会有半点瓜葛。
这原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非但如此,甚至还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
这个时候,理智与克制似乎一时间全都荡然无存,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已经遵循本心追了上去,一开口,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薛钰,我……”
薛钰脚步一顿,声音冷若寒潭,只道:“宁大小姐有何指教。”
宁大小姐……他又叫回了这个称呼,兜兜转转,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这段时间的爱恨纠葛,恍惚不过一场大梦。
如今梦醒了,薛钰又变回了初见时的那个薛钰,冷到骨子的一张脸,连正眼都不肯瞧她。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一切能回到原点就好了。
如今一切如她所愿,她却不知道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仿佛丢了魂一般。
薛钰见她不说话,继续往前走,她连忙跟上一步,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猛地回过身,淬玉似得一张脸,一双眼却通红,戾气在眉眼间缠绕翻涌:“别跟着我,”他的声音透着凛冽的寒意,有一种刺人的冷漠:“否则我杀了你。”
赵嘉宁想要去攀附他的手臂停留在半空,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措的空茫。
她一瞬间想的居然是:她该怎么办。
连心腑处密密的疼痛都显得迟钝。
唇边缓缓浮上一丝苦笑,薛钰待她终于与旁人一样了,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薛钰,高不可攀、不近人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她想这样的他再也不会来纠缠她了,这不是好的很么。
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只是为什么这样的高兴,并不是从心底里直观感受到的,而是需要通过她的认知与理智,来一遍遍地告诉她,她应该感到高兴。
或许是她早习惯了在这段关系中掌握主动权,只有她能不要薛钰,但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在原地挽留哀求,可如今……
她似乎……弄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