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慕容景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凛冽,裹挟着肃杀的气息,一字一顿地道:“陛下今日将其佩戴在右手上,是刚刚挽弓射箭,来不及摘下吗?”
——“那敢问陛下,挽弓所对何人?”
慕容景目光沉冷深静,倏地低笑了一声,低头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仕钰啊,装糊涂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拆穿呢?只要你装作不知道,我会像从前一样待你,那样不好吗?”
第96章
慕容景嗤道:“你早就猜到了, 对么?从见到我的那一刻,看到我手上戴着的那枚扳指,听到我向你宣布你父亲的死因时, 你就已经猜到了,是不是?”
“却留我一个人,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徒劳无功地粉饰太平。你真的很聪明, 仕钰, 我一向很欣赏你的聪明, 可有的时候,我却并不喜欢你的聪明,你聪明地不留余地,不懂迂回,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聪明’,你明白吗?”
“慕容景,真的是你……”薛钰眼底血红一片, 死死地盯着慕容景, 一呼一吸间, 戾气喷涌而出。
他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嘶声力竭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一身的骑射本领都是他教的,你叫他一声老师, 他那么相信你,就算我一再劝诫他, 他也从不认为你会对他做什么……就连我,虽然提醒他, 不可无防人之心,但也没想过你会真的对他下手……”
“可你呢, 慕容景,你用他教你的射箭本事亲手射杀了他,那一刻,他该有多寒心,有多不可置信,不然你以为以你的本事,他但凡对你有一点防备,你能杀得了他吗!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对得起他吗?!”
慕容景别过了脸,眼圈泛红,哽咽道:“你以为我愿意射杀他吗?仕钰,这不是我的本意,若不是先皇临去前下了遗命,我怎会如此?”
薛钰一愣,脱力一般地松开了手,恍惚道:“……先帝?”
“是,先帝怀疑你父亲有不臣之心,怕他去后,我性子温吞,掌控不了他,他本想在在位期间就除了他,可世事无常,郑贵妃的那一碗进补药,是碗虎狼之药,先皇服下后身子便不济了。”
“后来又进服红丸,倒是精神振奋了两日,撑到你和慕容桀回来,见了你们一面,不料药性反噬,不多久便去了。事出匆忙,因此除掉你父亲一事,只能由我动手。仕钰,你能明白吗?我也是不得已啊。”
“何况先帝的遗命,是斩草除根,以谋逆罪论处,侯府上下满门抄斩,只留你一人性命,让你改名换姓,从此见不得光,苟活于世。”
“可你看看朕,朕只取了你父亲一人的性命,且对外宣称,是北元余孽进宫行刺朕,你父亲是为了保护朕,才不幸中箭身亡的。”
“甚至在他死后,还追封他为梁国公,不仅保全了他的颜面,更使你侯府上下免遭屠戮,你日后也可承袭公爵,相比于先帝,朕已经尽可能地给你恩典了。你要知道,原本死的可不止你父亲一个,是朕保全了他们,你不该怨恨朕。”
薛钰怒极反笑:“这么说来,你杀了我的父亲,我还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慕容景,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荒诞可笑吗?”
慕容景恼羞成怒道:“难道不应该吗!是先帝下的旨意,你要恨就去恨他!我只不过是把他送到了既定的结局,我有什么错!”
“若是按照先帝的旨意,你现在就是罪臣之子,要受世人的唾弃和指摘,你连‘薛钰’这个名字都不能再用,要一辈子见不得光,你看,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你护你的先帝,他就是这般为你考虑的?!”
“而朕,为了你不惜违逆先帝的旨意,只杀了区区一人,朕都为你做到了这个地步,你难道还要怨恨朕吗?”
薛钰注视着他,平静的瞳仁深处蛰伏着涌动的暗流:“是吗?那敢问圣上因何射杀我父亲?”
慕容景一挥袖,不耐道:“朕不是说了,那是先帝的旨意!”
“哦?圣上方才不是说,为了仕钰,愿意违逆先帝的旨意么,那既然已经违逆赦免了侯府众人,为何干脆不连我父亲也……”
“薛钰!”
“慕容景!”
薛钰冷嗤道:“怎么,无话可说了?什么先帝的旨意,不过是借口。是,一开始,你可能没想过要取我父亲的性命,是先帝临死前特意嘱托你,你才埋下这颗种子。”
“其实先帝不过是留下遗命,又无遗诏,也无旁人见证,究竟是否遵从先帝遗命,不过在于你的一念之间,就像你放过了侯府上下,这个时候,其实你知道,只要你想,你可以不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