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你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起先帝临终之言,越来越能切身体会,于是变得愈发猜忌疑心,何况如今天下既定,昔日平定天下的宝剑,如今却变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使你日夜难安,既然非但已无用武之地,而且还让你辗转难寐,不如除之而后快,以求高枕无忧,是不是?”
薛钰的目光带着着一种锐利的审视,像是能穿透表里,窥探人心,直教人无处躲藏。
心底那一点隐秘阴暗、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不愿面对的心思,就这样被薛钰难堪直白地剖析于众,慕容景脸色铁青,看了薛钰半晌,索性也不再装了,面容忽然变得扭曲:“是又怎么样?他这些年仗着军功,愈发不把先帝放在眼里,强闯猿岭口、对先帝授予的封号不满,出言不敬、擅自提拔自己军中的将校,藐视皇帝、僭越擅权,这桩桩件件,哪一桩哪一件冤枉了他?!
“他对先帝尚且如此,如今朕登基,他仗着从前教习过朕,岂不是更加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没有将他以谋逆罪论处,施以极刑,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看在朕从前叫他一声老师的份上——朕已经够仁慈的了!”
蛰伏的疯狂汹涌而出,薛钰双眸泛红,竟诡异地笑了:“好,很好,慕容景,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我父亲战功赫赫,手握重兵,却是个只懂打战、胸无城府的粗人,是,他有些时候是僭越无礼了些,可要说到谋逆犯上,这是万万没有的,你又何必给他扣这样大的帽子?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可还是要他死,因为就算他没有谋逆之心,他死了,对你也是百利而无一害。那为什么不呢?”
“但难道他死了你就能彻底心安吗?慕容景,先帝言传身教,竟还没让你明白,斩草必须除根?你狠,却又不够狠,倘若我也死了,那才是真的高枕无忧,不是吗?”
“我父亲如今一人赴死,黄泉路上,未免孤单。你我又相识一场,不如,让我彻底来成全你这份心安。”话音未落,已扣动袖中机括,箭簇寒光凛冽,正抵在颈侧。
慕容景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格挡:“仕钰,不要!”
赵嘉宁亦吓得面无人色,哭着道:“薛钰,不要……”
可下一刻,那枚原本抵在薛钰颈侧的箭簇,此刻却架在了慕容景的脖子上。
薛钰指尖轻划过刃面,嗓音渺然地轻叹了一声:“陛下,我说了,你狠,但还是不够狠。怎么,舍不得我死?”他目光一凛,眸底杀意毕现:“那只好你去死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救驾!”一直候在外的御林军此时鱼贯而入,齐刷刷地亮剑对准薛钰。
赵嘉宁见状连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心脏跳动得厉害,她从没有过这么害怕的时刻,紧张得连说话都在颤抖:“薛钰,你不要冲动,你要是现在把他杀了,你也活不了了……”
薛钰却道:“我还活着做什么,一起死了不好吗?若是在冬日就好了,一场大雪过后,无论是什么样的血迹,也都该冲刷干净了,白茫茫一片,多干净。”他的声音渺如尘烟:“我喜欢这样干净。”
赵嘉宁刹那间就哭了出来:“薛钰,你这个疯子,你疯了吗……”
箭簇已经染血,慕容景闷哼一声,道:“薛钰,你这是疯病又犯了?你想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你可知这样做有什么后果?”
薛钰嗤道:“后果?你都说我是疯子了,疯子哪里还管什么后果?”
慕容景深深地一闭眼:“仕钰,你我之间,非要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吗?只要你肯收手,我保证,会待你一如从前。你不是想要赵嘉宁吗,我把她还给你,成不成?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
赵嘉宁听到这话呆住了,她怎么样也想不到会从慕容景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就好像她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是可以随意赏给人的。
她似乎……从未看清过他。
薛钰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怔仲,随即嗤笑道:“我说陛下,你这话,说给三岁小孩听,他说不定还会信你几分。”
“你不信?你不信我会既往不咎还是不信我会把赵嘉宁还给你?”
慕容景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虽然一直嫉妒你,嫉妒你可以得到先帝的宠爱,永安的爱慕,赵王的亲近……可我心里,是真的把你当做我此生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