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声音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他不是猜不到,他只是不愿相信:“不,我不信,我父亲是不败的战神,他戎马半生,那么多场硬仗他都闯过来了,他怎么会死!慕容景,你骗我,你怎么敢拿这种事来骗我!”
慕容景眼见他这副样子,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仕钰,这件事你迟早都要面对……人总要学会接受现实,”他停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递给他道:“我是不是在骗你,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那是一枚和田青玉圆雕玉坠,上刻一个“钰”字,周身环绕雕刻着盘长纹,寓意福泽绵长,岁岁相见。
慕容景道:“这枚玉坠,我听闻是你父亲为你特地打制,并于佛龛前供奉,有僧人曾言,若他能常年佩戴此玉坠,便能保佑你得神佛庇佑。自此他终年佩戴这枚玉坠,从不离身,他说过,除非身死,否则决不取下……倒也是奇了,入殓时绶带偏生断了,那枚玉坠就掉了下来……”
“我想这是你父亲的遗物,应该留给你做个念想,因此就带在身上,想着亲手交给你。”
薛钰颤抖着手,从慕容景手上接过那枚玉坠。
慕容景道:“除非身死,否则绝不离身……仕钰,如今玉坠已经离身,你难道还不肯相信么,你父亲他已经……”
“别说了!”薛钰一抬眼,眸中戾气疯狂滋长,脖颈青筋隐伏,红着眼道:“我叫你别说了!”
他将玉坠紧紧攥在手心,玉坠深陷其中,掌心能清晰感受到上面的纹路,是他的名字,环绕着一圈盘长纹,带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殷切的祈盼。
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失声哀恸道:“父亲!”
这一声极为凄怆悲痛,催人心肝。
赵嘉宁心中也不好受,只觉心口处一阵钝钝的疼,或许是她从没见过薛钰这副样子,也或许是她感同身受,想起了父亲去世时,她也是这般的痛彻心扉。
她有心想要上前安慰,但顾念慕容景在场,因此也只敢轻轻劝慰一句:“薛钰,你别太难过了。”
慕容景低头摩挲着手上的螭龙纹白玉扳指,道:“仕钰,节哀。”说完牵过赵嘉宁的手,带有警示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想要带她离开。
可还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冷冷的“站住。”
慕容景转过身来:“仕钰,你还有什么事么?”
薛钰抬眸,冷白的脸,血红的眼,天人的样貌,修罗的神情,渐渐流露出一种玉石俱焚的疯态:“话还没说清楚,圣上,你就想走了吗?”
慕容景悚然一惊,强自镇定道:“你父亲的死因,我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是吗?我父亲的死因,真如圣上所说,是死于北元余孽之手吗?或许骨肉至亲之间,自有心灵感应。父亲的死我在梦境中已经预见,可当时我却只当梦境荒诞,不足为信——”
“如今看来,这或许正是父亲托梦给我,圣上说父亲是死于北元余孽之手,可在梦中,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真凶另有其人。”
“梦境怎可作数?”慕容景眸光沉沉:“仕钰,你别多想了。”
“我也觉得是我多想了,”薛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华,幽幽地道:“那为了不让我多想,可否请圣上发个誓,就说你所言关于我父亲的死因,字字属实……你拿你的性命发誓,拿你的江山发誓,拿我和你这些年的情分发誓……”
他每说一句誓词,慕容景的脸便青白一分,等说完最后一句,终于忍无可忍,喝道:“够了!是真的如何,是假的又如何?朕凭什么发誓!薛钰,有些事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问清楚,这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敢发誓?呵,慕容景,你终于承认你是在说谎了?”薛钰脸色凛冽,一字一句,逼视着他道:“什么北元余孽,上都一战,北元残留势力早已被父亲缴清,王室家眷、宫廷官僚,悉数押解回京,哪里来的什么余孽?”
“一个时辰前,该是酉时一刻,宫门将要下钥,圣上何以这个时辰召父亲入宫?圣上不怕他赶不及出宫吗?还是你深知,他不会再有机会出宫?”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他右手拇指上的螭龙纹白玉扳指:“现今王公贵族佩戴扳指,大多用于彰显身份,譬如圣上佩戴的这枚螭龙纹白玉扳指,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无第二人敢佩戴……”
“可大魏开国初期,扳指是专为射箭而准备的,上有凹槽,可保拇指不被弓弦勒伤,外缘有尖钩,有助拉弦。我因为随身携带袖箭,所以常年将扳指佩戴于右手拇指,而圣上你,我记得,你一向佩戴在左手拇指,也只有要挽弓射箭时,才会戴在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