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断地上的枯枝,刻意弄出了点动静,引得前面两人回了头。
还是慕容景率先发声:“仕钰, 你受伤了?”又连忙道:“随行有御医,孤让他们过来给你包扎一下。”随后见慕容桀早已不在, 倒也不急了:“想必赵王已经去叫了。”
薛钰喉结滚动,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赵嘉宁, 嘴唇略显苍白,上下翕动, 极轻极缓地道:“我受伤了。“
赵嘉宁怔了一瞬,薛钰轻蹙着眉,长睫掩映下,琥珀色的瞳仁眸色极浅,眼中居然流露出近乎脆弱乞怜的神情。
像是一头受伤呜咽的小兽,乞求主人的爱怜。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差了。
薛钰一贯是骄傲的、睥睨的,眼高于顶、不可一世。
很难想象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赵嘉宁并不知道薛钰是如何受的伤,在她的印象里,向来只有薛钰让别人受伤的份,他身手那么好,心眼那么多,骑射刀剑无一不精通,又爱钻研机括弩箭一类,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再也没人比他更会得了,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伤得了他。
也因此她想当然地认为,薛钰这样的人,强大到可怕,轻易不会受伤,即便受伤了,对他来说,也肯定是无足轻重的小伤。
他年少矫健,即便是受个小伤,很快也就好了。
不像慕容景,生性文弱,骑射剑术也不过尔尔,体格亦远不及薛钰,倘若二人同时受伤,她自然更担心慕容景有什么好歹。
至于薛钰,她告诉自己,她与他早已没什么干系了,他是死是活,本就不干她的事,但她也没有歹毒到巴不得他死的地步,不知怎么,竟也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心烦意乱:“这话你该去跟太医说。”
薛钰眼神一颤,片刻后,竟慢慢地笑了起来,说不出的自嘲与自哀:“是啊,跟你说,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从来都不会在意。
赵嘉宁又是一阵心烦意乱,匆匆移开了视线。
慕容桀已经将那两个放暗箭之人押解了过来,是两个勋贵子弟,靠着祖上荫庇谋了两个闲职,这次春狩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二人狩猎心切,盯上那头斑鹿便不肯撒手了,两人暗暗较劲,谁都想猎到那头斑鹿,因此连发数箭,却全然没有留意到周遭是否有人,加上草木葳蕤,树枝掩映,也确实难以注意到,因此才差点要了薛钰的性命。
两人见到太子一行人后连连求饶,原以为太子一向温润谦和,素有贤名,虽伤了世子,但好在并不致命,他们已然求饶,应当不至于再对他们发难,谁知眼前的慕容景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
“孤与世子在一处,箭再偏个几寸,中箭的可就是孤了,谁知道你们究竟是不是冲着孤来的?谋害大魏的储君,有损国祚,那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料想你们两个也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莫不是府上有人教唆?”
言下之意,不仅是要治他们的死罪,就连府上都会被祸及,那两人闻言立刻吓得面无人色,跪下来苦苦求饶,他们虽是勋贵,父亲也都有爵位,但只有虚衔,并无实权,外头看着鲜花簇锦,实则早已没落,太子对他们既无忌惮,说不定奏请圣上后真能对他们从重发落。
是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圣上对世子宠幸非常,他们既伤了世子,一旦太子将此事捅给圣上,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么,若是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多半是要丢去诏狱了,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们还能有命出来么?因此连忙转头向薛钰求饶。
慕容景也转头看向他:“仕钰,你说要怎么处置,都随你。”
慕容桀回来时还带了一名随行御医,此刻已经帮薛钰包扎完毕,薛钰正靠坐在树下闭目养神,长眉微敛,面色略显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慕容桀也曾中过箭,他知道拔箭簇那一刻是怎样一种钻心的疼,他自问较常人更能忍耐,但在拔箭时也不禁痛呼出声,而薛钰全程竟没发出一点声响,其心性隐忍、坚韧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本该是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不曾想却输在一个女人身上,真是有趣。
难道“情”之一字,真能如此摧磨人心?
有点意思。
他身边并不缺貌美女子,可惜那些女人于他而言,美则美矣,转瞬即忘,从无一人能令他牵肠挂肚,寤寐思服,甚至为她不顾一切,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他也就至今没领略到“情”之一字到底是如何令人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