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季夏依然应诺,何周两家以及她自己以受害者身份为他们求情,她在乡公所外站到结案。离开的时候,郑姐走到季夏身边,对她说,“妹子,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是郑姐欠你的!对不起,节哀顺变!”
她看着郑姐,背靠着窗户的探角位。后背被探角戳着,直到她感受到脊骨传来的痛楚,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说不出一句痛,郑姐更不能指望从她嘴里吐出一句宽恕的话。所有人离开乡公所后,她又把自己关在了二楼。直到太阳下山才离开。
周云卿问她,为什么要到乡公所?季夏没有告诉他,但是告诉了何威廉。
离开乡公所后他们去了何园。李先生要走了,刚进何园就看到秦少庄和一群士兵在收拾东西上车。他们抬着的一个个木箱上车,上面还贴了封条。秦少庄只是远远朝他们两点头,目光在季夏的肩上稍作停留,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指挥他的工作。
何管家早在门外侯着,他们两一下车就被领到尚聚楼。花藤亭的藤蔓包围了亭子,有牵牛花,田七,爬山虎,还有瓜苗,全是季夏和何威廉小时候种下的,如今郁郁葱葱了整个花藤亭。只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是何威廉和司徒瑛坐在哪里看着她。季夏的眼角瞥了一眼,继续跟着他们走。
季夏和何威廉是在何园的小运河里见面的。河水浸着她的脚,凉凉的。圆儿跟何威廉说,小姐在小运河边。他就想起了那年他推了她下水的事。季夏说,“始于此,止于此吧。”结果她就看到何威廉跳到了河里。原本是抱着严肃而又赎罪的心情做的一件事,结果因为水位太浅而成了笑话。
何威廉“咚”一声扑向水里,结果却碰到了水泥地面,姿势完全像摔了一跤那样。季夏忍着笑扶他起来,结果水位才到他的脚踝。
“这才叫捉弄。”季夏笑着说。
何威廉前半身湿了,后半身是干的,他们两坐在运河石阶上,说着告别的话。滑稽,而又应景,说的就是他们。
“今天我去乡公所了,我哥问我原因。我没告诉他,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季夏挽起她的罗裙,露出她的脚趾头玩水“我在乡公所的二楼坐了很久,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开明专制’论,我原本以为姨丈和爷爷会交换看法,然而他们却丝毫不提及。”季夏很想知道专制和开明,在他们眼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父亲说,你看得很透彻。”何先生后来跟威廉说起此事,大赞季夏聪明,眼光独到,也是数年西式浸淫的成果。
回去的时候,何先生在车上问她有何看法。季夏反问他,平镇的碉楼到底是西还是中?平镇会因为那些遍野的碉楼而不是岭南平镇吗?季夏接着说,碉楼外观在西式,可里面住的是平镇的人,祖先神位还得供奉。平镇碉楼虽多,可平镇又有多少百姓住在碉楼里,大多人住的都是村屋瓦房。而至于住在碉楼里的人,又有多少像你那么明白它的一砖一瓦一台阶,不过是沾了家人的福。能有如今这般繁荣景象,不过是其境况而变化,不作阻碍,不作助长而已,水无常势。
“姨父,你问我有何看法,可不管是对梁先生的主张还是对刚才辩坛有何看法,小小都不清楚。小小是你们教育的,姨父和爷爷都不作评判的事,小小也评判不了。更何况这是国家大事,大人们的事。”何先生哈哈大笑,直说“快哉!孺子可教!”
多年后的今天,季夏从何威廉的口中的听到他的评价心中不免失落。何先生的问题,周老爷子后来也同样问过她。季夏只回答说,小小是你们教育的,姨丈和爷爷都不作评判的事,小小也评判不了。更何况这是国家大事,大人们的事。
“其实,我也是‘开明专制’下牺牲品。”季夏说完这长篇故事后,终于把当年最真实的感受向他和盘托出。“我今天看着孔子像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当初坚定立场二选一,那么我和你还会有今天吗?还有十三岁时,你跟我说的仲夏夜之梦吗?所有的罪过都应该受到惩罚,无论轻重。所以我今天是去受审的。”
“你做错了什么?”
“觊觎了别人的未婚夫。”季夏说。“如果我们不是这样开始,很多事应该就不会发生。”
“譬如帮我挡子弹?”何威廉说。
“应该吧。但更多的是你和姨父之间的感情,还有司徒瑛。”季夏觉得最对不起的是他们。她抢了他们之间的亲情和爱情。
“那你应该叫上我……”何威廉小声嘀咕。
见过自信的何威廉,也见过自负的何威廉,可她从来没有见低声下气的何威廉。“你……也对,你也觊觎了别人的未婚妻。”季夏是开玩笑的,但何威廉当真了。这,应该才是最大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