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夜,连水都是发寒了。季夏收回脚,晾在石阶上。何威廉像条件反射一样,抽出他的手帕,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帮她擦拭。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被宠大的。
“威廉,还是不准备告诉我,那年我们被土匪劫走的事啊?”
“你记得多少?”何威廉把手帕收回,叠好放回里衬口袋。
“我只记得你背着血淋淋的我回家。”
“这难道还不够吗?”何威廉是不愿她去再想这件事的。“小小,没有人让你遗忘这段记忆,也没有人愿意你记起。是你自己不想记起。”
何威廉说的实话。每次梦到这件事的时候,她都会惊醒,然后就是彻夜无眠。
威廉见她敛眸,问道,“决定去北平了?”
“嗯。”
“不能……留下?”
“嗯。”
“我……对不起?”
季夏很想问清楚他,他为哪一件事道歉?可不管哪一件都不是他一句对不起就能了结。纠缠不休,又能怎样。
“嗯。”
何威廉捏痛了她的脚,内心各种煎熬和道德要喝住他,可他还是要说那句——
“我爱你!”
季夏伏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胸腔里塞了什么,只觉得想堵了一团棉花,噎不下,吐不出。
处暑,平镇的夏天过去了。季夏,也结束了。
第15章 秋·故园无此声(1)
[入秋的北平是干涩的,有时夹带着黄沙。天朗气清的日子里,万里无云,院子里的枫叶红了,随后慢慢飘舞在干涩的空气里,坠落。北平的秋不同平镇的秋,没有花,没有绿,只有枯黄。]
“轰隆隆”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伴着季夏浅浅地眯了一会。季夏手里捧着爷爷的日记,梦里刚好梦到这一段。羊皮封面上印着一个火漆,是一个“傅”字。纸张也不是宣纸,光滑平整,填满本子上的字,是用钢笔写的。那是舶来品,傅家送他的舶来品,1880年。
因为周老太爷的缘故,周云卿和周季夏按习俗满了一个月才出发。抵达北平已经是晚上了。周云卿和季夏是最后下车的,因为季夏早已昏睡过去。待月台上那一拨接车的人慢慢散去,云卿脱下自己的棕色风衣披在她身上才抱着她下车。月台的角落里也只剩下一位稍比周云卿年轻的学生,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衣服熨得十分平整。 夜晚的车站本就不算热闹,他静静地在角落待了这么久竟然不显得奇怪,这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静立于人群之中。
“你来了。”学生先向他躬身问好,但依旧掩饰不了他脸上稍稍的惊讶。
周云卿低头看了眼季夏,随后只是点头示意。他接着压低了音量交代,“车子已经在车站外侯着,会直接送我们到饭店,行李我去拿吧。”周云卿抱着季夏径直离开,算是接受了他的安排。
出了车站就看到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站在车子的一旁,见到周云卿开了车门。周云卿小心翼翼地把季夏的头贴着自己的手靠着车窗,然后再上车,轻轻关上车门,再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司机见状也不得不放轻了动作。待学生拿着行李出来后才开车。
“开慢些。”周云卿小声说。
再等ʝʂɠ司机和学生开车回家时,司机问了句,“周先生身边哪位是谁?”
“不清楚。但很明显,是位重要人物。”学生回答 。
“诶,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以为你爹是瞎子啊!”司机白了他一样。
“既然知道了,小心点不就好了吗?你觉得周先生不愿说的事,你和我该过问吗?”
是的。一个老子就这样被儿子堵住了。
另一辆火车的独立车厢内,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室内一片安静。中年男人低头审阅文件,年轻男子偏头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里,他想起了北方下雪的日子。即便是夜,皑皑的白雪覆盖在山头和树枝上也能映出亮。
“在想什么?”李先生问他。
“想家了。”秦少庄收回视线,认真回答。
“是啊,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三年了,秦督军也挂念你了!”李先生点了烟斗,“这年头,大家都有离乡背井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免感慨。
“对了!小小离开何园那天晚上,你跟她在花藤亭聊了什么?”
那晚,季夏坐在花藤亭里,石桌上放了一个空的鸟笼,她抬头张望,嘴角带笑。亭里在鹅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很柔和,结果,周季夏也变得柔和了。看着眼前那个仿英国皇家镂空式亭子,他觉得这个亭子本身就是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囚了一只羽翼渐丰的鸟。
“是给我送鞋来的吗,秦长官?”季夏看见他,亮出她的新鞋子--高跟鞋,随后邀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