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闲坐了片刻，白玉禾感觉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便问：“祖母为何一直看着我？”
老夫人一面捶着腿，一面笑眯眯地望着他：“真好，真好……若是我的景时在，应该和你年龄差不多大罢。”
白玉禾一愣，随后挤出一个笑，道：“祖母，我就是景时啊，您忘了？‘玉禾’也好，‘云闲’也罢，都是您后来给我改的。”
谁料老夫人却摇了摇头，眼眸似乎比方才清澈了许多，她笃定道：“你不是景时，你是玉禾，是云闲，是我的云儿……”
“云儿，你当初是不是怕祖母伤心？”见白玉禾僵在原地，老夫人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随后长叹一声，道，“希望我的云儿，能够自在地度过一生。”
白玉禾望着她异常明亮的双眸，痴痴道：“您……”
老夫人却将他往前一推，笑道：“云闲啊，别被困住，向前走罢。”
白玉禾没想到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被她推得踉跄两步，恍恍惚惚就要走出门去，忽听得老夫人在他身后叫他：“云闲啊。”
他连忙停住脚步，转身望她，却见她茫然地盯着自己，双眼恢复了浑浊：
“你成家没啊？”
*
白玉禾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店。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拼命想要远离那家客店，越远越好。
他能够感知到白家老夫人身上的气数已尽，如今油尽灯枯，再没有多少时日了。
他越走越快，转弯一头扎进昏暗的小巷，顿时化作一只雪白的猫，三两下踏上石墙，跃到房檐上。
他在房檐之间疯狂地奔跑，聆听着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以幼猫的形态得到过很多名字，大多数都不曾记得，却永远都不会忘记“云儿”这个名字——他初来京城时，白家老太太曾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呼唤过他。
他在人间徘徊百年，本已看淡生死，可为何每一次还是会如此心痛？
不必结缘，不可结缘，这是他早该明白的道理。
他淋雨而归，白景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忙唤人拿来干燥的帕子和衣裳，正要推他去泡个热水澡，却听他道：
“景之，我们得带着祖母回京，今夜就出发。”
第34章 等一个人
一壶茶, 一碟花生米，沈灵雨在沿岸的面食摊枯坐了小半日。
花生米炸得油光发亮，上面还撒了盐粒, 她不愿沾手，便用筷子一粒一粒地夹着吃。在一旁忙活的店家瞥见她这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姑娘可是在等人？”
“姑娘在鄙店坐了多时了, ”此时没多少生意, 店家也闲得无事, 有意与她攀谈，见她一直望着停在岸边的画舫发呆, 便继续问，“莫非是在等这画舫中人？”
沈灵雨闻言，终于回过神来, 将目光放在店家身上。店家三十出头的年纪，短小精悍, 笑起来看不见眼睛。她习惯性地看向他的双手, 那双手长满硬茧，手指粗壮, 手掌厚实，一看便知是做苦力的手。
她默默将自己的手掌摊开, 抚摸着虎口和指节处的茧, 这是无数次挥刀后留下的痕迹，这使她的双手不似寻常姑娘家那般柔软，却也相应地赋予了她强大的力量。
师父说，她是天生的猎妖师, 生来就当握刀持剑，她亦不负众望, 一路走走停停，斩妖魔，除邪魅，扬正道，护苍生。
一路行至于此，所费诸多心血只她一人知晓，那些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她都尽数揉碎嚼烂咽进肚子里，从不说与旁人听。
她拿起茶盏，垂眼看向盏中浊茶，茶水中映照出她自己的脸，漆黑的眼瞳中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凉薄。
“小猫小猫，你怎么不吃呀？”
耳边忽传来天真童音，沈灵雨与店家同时向身侧看去，只见一个女童正蹲在桌脚旁，神色认真地望着地上的一只橘黄色的猫。
她的脚下正小心翼翼地摆放着一小块干硬的饼，然而那猫毫不理睬，仍抬着头冲她喵喵叫着，时不时立起身子蹭蹭她的裤脚。
“哈哈，这猫嘴刁得很，你得喂它吃肉呢！”店家望着她，好意提醒道。
女童窘迫地掏了掏口袋，低着头小声道：“我、我没有钱……”
见她穿着件不合身的麻布衣裳，沈灵雨略微动容，刚想摸向腰间钱袋，便见店家从屋中拿出一小根带着肉的猪骨抛到地上：“呶，吃罢。”
猫忙不迭将骨头护住，随即大快朵颐起来，将一根骨头啃得啧啧作响，身上的每一根毛发似乎都在用力，女童欢喜地拍了拍手，蹲在地上看了它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