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馆长作阴阳腔调,“大红人外出吃了花酒,可算是愿意回来!我这处庙小事多,可真是委屈您喽!”
祁似陪笑,同馆长一礼:“此中误会良多,烦请您担待。”
“我误会?”
馆长勃然大怒,将水壶猛掼到地上,将侧室骇了一跳。
馆长指着祁似破口道:“白日里若非受你教唆,那魏里会朝我泼粥?这便罢了,我王枢也非什么小肚鸡肠!可此刻,瞧着已是日暮了,你却姗姗归来,怎么,这课业你是想批便批,不想批便撂开,眼下换我叫你馆长如何?”
祁似被溅染了水珠,眉目挂上剔透。可他分明不见半分恼,只道:“您且息怒,是我言错。”
“这可不敢!”馆长蹬脚,“你这样大的排面,我可不敢说你言错!但我告诉你祁似,你不是心高气傲么?日后倘若再有一次如此,我当即便将你长姐休退,管它什么婚约,也要教你姐弟二人尝尝流落街头、饥不饱腹的滋味!”
馆长侧室,祁似长姐祁云颤了一颤,小心翼翼地去扯馆长的袖子:“官人,是小弟莽撞失礼,您莫恼啊……”
女子柔柔的嗓音稍平息了馆长的怒意,他骂骂咧咧地被劝进了屋内。
祁似松开攥紧的手,掌心处已然被他自行掐出了血痕。
他闭了闭眼,缓和须臾,转身自袖中抽出一串铜币,递给正观人眼色的仆从。
“烦请为这位先生腾理出一间宿处。”
仆从收了币,漫不经心地带着姬无离去。
祁似转身进了教堂。
教堂内烛火幽幽,明与暗切割,交错于张张木案之上。有白衣少年撑着手腕仰坐于临门的讲桌之上,以书卷掩面,露出修长脖颈。
听得来人,那脖颈之上的喉结滑落,溢出轻笑来。
“先生。”
少年摘开书卷,侧首回眸,眉眼映入灿烂的光束里。
“不知先生今日所言,烹茶扫席随时候问,可还算数?”
祁似由怔然转为浅笑,上前一步,亦是没入雀跃的明亮处,温声答:“自然算数。”
“那么眼下,予有一问。”明予跳下讲桌,大踏步凑近过来,“先生,若我再见馆长行恶,那就不仅是泼一碗热羹,先生彼时可会阻拦我?”
祁似微怔:“我……”
“先生不必急于作答。”明予弯起眸,伸指抵着他唇又凑得近了些,几近相吻,“今日您亲口言我以上犯下,那么学生此刻,定然是要将其坐实的。”
祁似乱了呼吸,遭人咬上了唇瓣。
潮热汹涌,潋滟流光洒了一地,呼吸声没入春夜点滴鸟鸣里。
却无人知晓,那窗外蔓延的月色里,掩映着一人森然的眸光,而片刻后,那人悄然离去。
第36章 Chapter036 砭骨
日升,天即白。
陆陆续续有学生到教堂,嘈杂嬉戏,教这寂静了一夜的教馆闹腾起来。
祁似昨日夜里连夜批修课业,夜里窗坏不堪挡风,竟因此而染上寒病,今晨起了烧热,嗓子哑不成调。
眼看课时将始,学生们乱作一团,吵哄哄的,馆长面色阴沉,开口便要诅骂。
祁似面色惨白,疲惫至极地露出歉然笑意,须臾后实在力不堪支,扶着椅背站起,又虚浮地晃了晃。
遭一人搀住。
“馆长先生。”姬无扶着祁似的肩,微笑着道,“既然祁先生不适抱恙,不若由我暂代几日,也好……”
此言未落,馆长啐了声。
“死瞎子凑什么热闹!早让你走还不走!”他斥喝挥手,“快滚!”
姬无面上仍是带笑,只道:“我虽眼盲,却也是聚行学者。代授期间,我不收银钱,还请您让我试一试,便当是还了您昨夜的收留之恩。”
馆长微微一滞。
半晌后他狐疑地打量起姬无来,见对方神色自若,便道:“当真不收钱?”
“不收的。”姬无温声道,“无此刻即可立下字据,有违字据便付诸赔偿。”
馆长心念稍动,嘴上却仍在嘀咕:“你哪来财物赔偿?昨日不是还身无分……”
怎料下一瞬,姬无忽而凑近过去,附耳同他私语数句。
馆长蓦然睁大了双眸,与他对视。
“那、那……”他先是支吾起来,而后一横心快速道,“那便准了你,倘若违约,便要依数向我作赔,否则我有的是法子整你!”
“好。”
姬无一礼,走至案边铺开白纸,执笔写下字据。
祁似蹙着眉,见他适才种种表现,此刻又书写无碍,心下已然起疑。欲要发问,无奈却发不出声,反觉头脑愈发昏沉。
他缓缓阖眸,昏睡过去。
意识消失之前,他听到馆长呸了声,斥他“恶心”。
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