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曜将军寻回我时,我生父永春候被弹劾贪功冒进,而且那时候他受了很重的刀伤,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怕陛下不愿意认我这个郡主,擅自把我与养父母的渊源压下,没有告知陛下。”
姜玥弯唇,似嘲非嘲地笑了一下:“只是没成想,我的郡主封号还是耽搁了许久才下来。”
沈徵顿了顿:“我去刑部查过江家白鹤堂的卷宗,里面没有关于江家养女的记载。”
“吴曜将军升任殿前司副指挥前,曾经在我父亲麾下,在战场上受过他恩惠。他帮忙抹掉了我在江家白鹤堂一案中作为养女的记述。卷宗上没有,但案件经办官员记得,吴曜也打点了。”
欺君之罪,可大可少。
像崔冲这样远离京师的官员欺上瞒下、卖爵鬻官是欺君;像她与永春候这样知而不报、巧作篡改是欺君。只是她毕竟有一点皇家血脉,陛下发现了降罪下来,不至于丧命那么严重。
“你若与我成婚了,也有可能被这一事牵连仕途。我说要对你公平些,是想叫你想清楚。”
手帕已经叫阳光晒得半干。
姜玥借着还留的微湿,捉过沈徵宽大的手,细细擦过他掌心,拂过那道蜿蜒的疤痕。
她紧张得指头冰凉,而沈徵的掌心很暖。
“沈徵,我时常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出生没多久就与生父母别离,但遇到了待我那么好的江家。江家散了之后,我又遇到了你。”
人由爱生忧惧,由爱生嗔痴。
她一面坚信沈徵定然愿意原谅她,一面警惕自己心里滋生的侥幸,怕太自满,上天会收回她的幸运,也怕自己对选择不原谅的沈徵有怨怼。
“你住在燕王府校对书稿,我不便去找你。我最近接手了西市原来的一家画坊,叫极风斋。白日里没事都会过去打点,画坊都是我的人,你想过去的话,白日里什么时候都可以。”
姜玥将快干透了手帕塞到他掌心,这是她寄到衮州给沈徵,沈徵又归还给她的那条。
她站起,抚平了裙裾压出的皱褶,正要离去,叫沈徵自己想清楚,手腕倏尔被扣住。
沈徵依旧盘腿坐在深褐色的石块上,两指圈着她腕骨,轻轻摩挲了一下,“什么时候?你说一开始是故意接近我,那又是什么时候……”
他话停住了,但姜玥知道他在问什么。
是什么时候不再故意接近,是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上他。可她也记不清,或许是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那日;或许他抱着她入睡,圈着她的手进退不得,尴尬地僵硬着的时候。
“我说不上来,沈徵。”
“我察觉时,就已经很喜欢……你。”
“平洲县又偏僻又贫寒,春日遍地是吓人的蛇虫鼠蚁,连好一点的胭脂水粉铺都没有,那里的方方面面都叫我不称心如意,除了你。”
“就算再重来一遍,江家还没有出事,你还没有救过我,我若认识你,还是会喜欢。”
沈徵圈着她的手松了,姜玥转过身去,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叫泛酸的鼻尖憋回去,解开她的那匹马,翻身上马,回到了人声鼎沸的马球场。
沈徵是她唯一的患得患失。
她的勇气暂且用完,没有办法在溪边等他。
马球赛一直办到夕阳西坠。
内侍官李德海按照郑皇后的吩咐,把一整套红宝石头面送到了嘉宁公主的帐篷里,给姜玥。
宝石在落日余晖下,焕发剔透华美的光。
“李内侍,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与庞姑娘、郑姑娘她们各拆开分,一人得两件首饰吗?”
“皇后娘娘后来改了主意,说红宝石难得,想看看一整套戴在小姑娘身上有多好看。庞姑娘与郑姑娘那里,已经送去别的首饰做补偿了。”
姜玥不好再推脱,“那谢过皇后娘娘。”
李德海提醒:“三日后在芙清宫办的宫宴,昭明郡主请一定记得戴上这套首饰,切莫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美意。”
“我一定。”姜玥起身,将李德海送走。
日暮过去,天色完全黑沉下来。
皇帝与郑皇后携着来时的仪仗,在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臣的恭送下摆驾回宫。
姜玥站在宗亲人群里,朝百官队列望。
沈徵袖着手,身姿清薄,线条流畅的侧脸隐在昏昧夜色里,所有的情绪都敛在眸中。
这一夜,姜玥睡得不甚踏实。
翌日一睁眼,险些错过了西市开市的时辰。极风斋里有掌柜在照料,但她接连几日都习惯了事必躬亲,急急忙忙与银杏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