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溜出偏殿,躲入一片茂密桂树。
宫装换下,露出夜行衣,在夜色遮掩之下,悄无声息从无人值守的芙清宫南门遁出。
南门外的直路宽敞静谧,尽头停着马车。
江汀鹭心跳如擂,被许一飞扶着,急急钻入马车内,差一点摔在脚踏上。马车动了,她顺着惯势,扑进了一个温软怀抱里。
有人一手紧紧圈着她,一手托住了她手腕。
车厢内昏暗,挡帘是不透光的厚布,江汀鹭惊魂未定,觉得对方熟悉又陌生,她像在做梦。
“阿……”
她声音生涩地卡在喉咙,对方先她一步哭了出来,手转而抚在她后脑勺上,一下一下摸着。
“没事了,没事,阿姐在。”
江汀鹭眼眶一酸,咙间溢出一声呜咽,哽了数息后,畅畅快快地嚎啕大哭起来。
芙清宫正殿内,琵琶女在薛珩走后一刻钟,来到高启泰身侧,袖间浸润了某种提神的香药,轻轻擦拭过高启泰鼻尖。
“殿下,殿下。”
她轻拍高启泰,见他悠悠转醒,一双狭长的凤目上挑,长眉蹙拢,似乎醉酒疼得厉害。
琵琶女声音轻缓,“南门偏殿走水,薛伴读已经赶去救人,留奴家在……”
“你说什么?!”
她肩膀被扼住,不紧不慢重复了一遍,突然被高启泰一搡,跌坐在一侧,抬眸见高启泰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来人!来人!”
偏殿火势较之薛珩赶到时,有增无减。
数十宫人争先恐后,从水车里汲水,泼进那滔天烈火里,可惜杯水车薪,火势借风更旺。
高启泰停在偏殿前,随手抓起一个救火路过的侍卫:“江汀鹭呢?她人呢?”
侍卫不敢回话,只跪在地上。
“说话!”高启泰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薛珩此时来到他身侧,一脸被烟火熏得黑,整个人灰头土脸,显然已费一番心力营救。
“殿下,最先起火之处就是江姑娘的寝堂,火势太大了,根本找不到江姑娘在哪里。”
“她寝室就这么点地方,怎么会找不到,都给孤进去找!”高启泰被浓烟一呛,抬脚就要往火势熊熊的地方去。
宫人吓破了胆,七手八脚地拦住他。
高启泰越不过去,转而拽着跪在地上的侍卫衣领,将他推搡,“越衡呢?给孤找!都给孤进去找!找不到,你们提头来见!”
越衡点了三两个身手矫健的侍卫。
宫女将水泼在棉被上,几人在越衡带领下,裹着湿透的棉被闯入火海中。
寝殿内木梁倾颓,画屏倒落,热浪扑面。
架子床半边都烧没了,前头挡着桌凳椅柜,火光烧得正旺,直直蹿上头顶横梁,围成了一堵活人根本进不去的火墙。
越衡让侍卫往左右寝间搜,自己往里闯。
没多久后,左右无所获的侍卫退了出去。
越衡最后撤出,湿棉被防不住,半边身子被燎着,在地上滚了一圈,属下忙往他身上泼水。
他手臂一片红黑模糊,烧焦衣服粘着伤口,“属下无能,找不到江姑娘所在。”
他身后的侍卫亦纷纷跟着跪倒。
高启泰一双凤目猩红,随便抽出一人腰间的弯刀,就要往越衡胸前插去,手臂被薛珩掣住。
“殿下冷静!殿下!”
薛珩死死拉住他:“蔡东辰回朝,此时正是六皇子党得陛下重用的时候,东宫万万不能闹出什么意外,叫人抓住把柄!”
他先前救火,声音已经沙哑,又道:“上次钟太傅来兴师问罪的事情,殿下忘了吗?”
高启泰胸腔起伏,高高隆起,又陷落下去,喉中发出一声暴烈的嘶吼。
偏殿的火,烧到半夜才灭。
雕梁画柱,重楼飞阁,转眼剩下一幢幢黑洞焦灰的框架,掩饰着残败不堪的余烬。
高启泰颓然坐地,看火势渐渐灭去,看侍卫从曾经珠箔银屏,金镶玉裹的楼宇,抬出了一具覆着白布的细瘦躯体,摆在他面前。
他慢慢伸过手去,要去揭开。
薛珩劝他:“已看不出原样了,殿下。”
高启泰置若罔闻,揭开布,低头看一眼。
不过是吵了一架。
要她搬回地宫的话,不过是威胁吓唬她。
几个时辰前,她还好好地,他虎口上还留着她发狠咬出来的齿印。
高启泰强迫自己又看一眼,胃里忽然翻腾,喉头涌上一股热流,张嘴想呕,偏偏只有干唾。
偏殿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跪着,有的面色麻木死寂,有的年纪小,忍不住呜呜地捂嘴哭。
薛珩脑海里转过无数说辞,准备再劝高启泰留着这些人性命,高启泰却一句话都没有,起身离开。他走得极慢,被殿门外的石槛一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