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我们看热闹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看, 玉钏儿她们已经捉到几只了,装在一个大笼子里。
见了秦纾两人, 几个侍女合捧着笼子,献宝似的迎上来。
“主子可赏光瞧上哪只?从前都是我们拿您的赏,今个儿可得送您点什么。”
她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来。
北方冬天也没什么鸟,多是禾雀之类。出挑的也就是一只小柳叶,通体豆绿,在笼子里跳跃鸣叫。
“喜欢么?喜欢我们就养起来挂在廊下。”秦纾问沈铮。
金坠儿眼睛滴溜溜的转,打趣一句。“一只哪儿够,我这就再逮只来,两只成对摆在一起同两位主子才相配呢。”
“就你话多。”秦纾不轻不重的笑骂一句,语调里藏着三分羞恼。
玉钏儿也来凑趣,挑了只雕并蒂花的竹笼子,将那柳叶小鸟装进去,捧到两位主子面前,捂着嘴偷笑。
笼子挂在廊下,柳叶小鸟在笼子里跳动,一团豆绿映着一地雪,倒也有两分意趣。
秦纾同玉钏儿几个说笑着,沈铮也抿着嘴笑,指尖伸到竹篾之间逗那只小鸟。
野外天生天长的鸟儿不如人家养出来的乖顺,那柳叶小鸟不理会人的示好,一下子惊飞起来,撞在竹篾上,不住惊鸣。
沈铮看着看着,忽然怔住了。指尖顿在那里,从竹篾浅浅的纹理上滑落。
他也在北地生活多年,识得这种鸟……这种鸟和禾雀一样,气性大,养不活。
他忽而喃喃: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如林间自在啼……”
他不知如何想起了这句诗来,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一片片模糊剪影,晃得他头晕目眩,针扎一样的疼。
一时是那个和他生着相似面目的稚童,被关进了名为皇宫的笼子,从此成了阉人。
一时又是宫难,一片哭喊惊叫中,持着刀斧的乱军闯进来。皇宫的大门被破开又合上,他依旧被关在里面。
——被折辱,被背弃,被刑求,被弃掷……
那巍巍宫城,琉璃瓦在日光下反射出金光,亮的直刺人泪流。可日月斗转,却只有寒冷。
他以为他不曾同流,他以为魂魄尚且自由……泥浆淹没而来,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封在其中。
沈铮看着那柳叶小鸟,一时竟分辨不出,笼子里被关的是鸟儿,还是自己。
他颤栗起来,倏地扑向几个鸟笼,拨开笼门。他太过着急,也太过使力,竹篾一下划破他的手指,划出一道边缘泛白的伤口,而后才慢慢渗出血来。
可他无暇理会。只看着那些小鸟群飞而出,呼啦啦飞过冻僵的柳梢,飞过高高的院墙,飞向他看不见的天边……
*
“皎皎?”秦纾惊疑不定的唤他。
沈铮被惊动,忽而踉踉跄跄的快步往屋子里走去,看着追在后面的秦纾,先一步将门合上锁紧。
他没有理会屋外的呼唤,只急着往昏暗的内室里奔。可走不到一半,就脱力的跌在地上。
“滴答滴答”。计时的莲花漏往下落着水,落在铜莲叶旁,溅起一圈圈涟漪,正合“残荷听雨声”的意境。
他从前该是喜欢的……只是这滴答声如今听来却像宫狱潮湿,从石壁落下的水,受刑后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沈铮额头抵在条案上,捂住耳朵,无声的哀鸣。
他像是被魇住了,挣扎起身,将那滴漏啪一下掀翻在地。
箭壶落下来,发出“哐当”一声巨大声响。铜荷叶在地上摔的卷起边,里面的水溅出来,水珠迸溅到他面颊上。
沈铮被那凉意激的清醒了一瞬,惶惶抬头环顾四周,积水横流,一片狼藉。
他像是想寻到一点气力支撑,手指按在条案上,用力到发白。头深深垂下去,过了良久才再抬起来。
条案上摆着一面铜黄的镜子,他抬起头,不经意看见镜中人形销骨立,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恍然如鬼。
从前如云一般、垂到腰间的长发也变得枯涩,像是经了霜的秋草。
沈铮看着镜子里那有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些陌生的人。
他提了一下唇,镜子里的人也提起唇。
那确实是他……沈铮一下将镜子倒扣过来,失了气力,弯下腰伏在条案上。
他从前也是身无长物,到底还剩得几分容色,如今也不剩分毫了……
沈铮这样想着,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怜。
他这般心思,与以色侍人的倡优伶人何异?可他什么也没有,攀附在她身上而活,原本又与倡优伶人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