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到了,秦纾也不得不去面见蒙兀可汗了。
“走吧。”
“不要去!”
秦纾话音刚落,从一旁矿道里钻出个姑娘,汉话说的蹩脚。
“您不要去,他们不认识您,我去!”
秦纾转头看去。她认识这姑娘,是她矿上的一位主事,十七八岁,很年轻,就像她当年第一次掌舵出海时一样。
她的面容也不知是天生缘故,还是常年和乌薪打交道,也熏的极黑,一双眼越发显得亮。
“你要替我赴死?”秦纾注视着她。“你知道么?你一旦被发现,立刻就会被杀死。”
“我只知道天底下没有白享的好处。”年轻姑娘声音紧绷,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惧怕,可她咬了咬牙,眼神又坚定起来。
“我要是活着回来了,这个矿你交给我管!”
秦纾看着这个姑娘,她那双眼执拗而晶亮。那股子倔强,野心也和她当年如出一辙。
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女儿,但这天底下却总会有像她的女儿。
秦纾笑了起来,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又疑惑自己从前为何想不明白。
这个姑娘从秦纾的沉默中看出了一种拒绝,她急切起来,用她指甲缝都是黑泥的手指,攥住秦纾金线貔貅的衣袖。
“您的命比我们都金贵,您活着,天底下的女儿才能像我一样有出头的日子。”
“让我去!”
在秦纾来这矿上之前,她在这里干的活比男人都多,可谁也不把她当回事。秦纾来了,为了投其所好,她才当上了主事。
秦纾摸了摸她的鬓发,“想要命金贵,自己先不能将它看轻。”
“贵人您别去,您藏到矿洞里去,俺们替您守在外面,俺们守得住。”
又几个声音,从矿道的阴影里钻了出来,站成一片高高低低的身影。
“打您来了,我们就能吃饱饭了。我们不能看您死,这事丧良心。”
“是,我们不能丧良心。”
这些男人们也粗声附和。
他们不明白世间太多仁义道理,只是知道那些草原人凶残吃人,矿洞外的矮墙比他们县城的城楼还要气派,他们以为守得住。
秦纾看着那一双双眼睛,看着他们皲裂的双手,甚至爬过的虱子头发。
避到矿洞里,能守住几日?三日?五日?
或许这段时间她便能等到朝廷来使,那些与她有利益纠葛的人都在想法子救她……三五日便可以让她生机倍增。
但若是那样,在被激怒的蒙兀铁骑下,这些矿工们绝活不下来了……
或许是因她所爱之人是一位君子,经年累月使她也染上了一点君子气。富可敌国甚至大胆谋国的秦老板不由开口拒绝,甚至还有兴致安慰起这些人来。
“放心吧,他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将我围困在这里,不会是为了要我的命的。”
毕竟商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最有价值。
秦纾又看向那位年轻的主事姑娘,眼神沉稳而从容,却是同样的明亮。
“让我教你一回吧,商人握在手中的利益纠葛,比刀剑更利。”
说完她挥了挥手,大步向前。“通报蒙兀可汗,故友千里而来,我提酒来贺。”
走出矿城的时候,她终于回望了一眼这破败的土城墙,向着金坠儿笑了笑。
她想,她们得活着回去。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得告诉他答案啊。
第58章
守旧派有人要保秦纾, 改革派也有人要杀她。圣人顾念旧恩,却也觉她野心太大。
几方角力、几度考量,终是定下了以沈铮为主使, 于鸿胪寺领一官身, 出使蒙兀朝廷。
沈铮一路沿大河顺水而下,又快马急行三日, 直抵库伦草场。
古有诗云“高秋八九月, 胡地早风霜”。
一路行来, 沈铮来不及留意物候的变化,到此时才惊觉满地衰草深雪。
勒马走在官道上,马蹄也陷进雪中半尺高, 刮刀子似的寒风吹得人喘不上气。
这般急行军与酷寒的天气,对于常人尚且煎熬, 何况沈铮身体亏空的厉害。
但他知道,他绝不会在此时倒下去。
*
一行人在草原腹地行进, 近了王帐, 方才换了使臣的仪架。
踩过一地嘎吱嘎吱的残雪,沈铮走入王账。昏黄的毡帘卷起来, 玉阶上的血色又在他眼前弥漫。
但他没有迟疑,径直走进去。除了面色比常人更苍白,已看不出什么异色。
“可汗扣押我大梁百姓,意欲何为?”
蒙兀可汗打量着眼前这位使臣:二十出头,面上无须, 面冠如玉, 貌若好女。比起使臣, 倒更像个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