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么快?”杨惟德似也吃了一惊。
“今日设宴,一是为了感谢扬大人指点迷津之恩,二来也为因公主回赠我的一些宫中好物件,都是些外面不多见的,故而请诸位一同观瞻。”
众人一听都明白了,原来驸马如此好心情,是因为公主给了他好脸色。竟然还回赠了东西。看起来,送假画被揭穿的事情算过去了。
关于公主看不上驸马的传言已然是街知巷闻。沈括来京城也才七日,已然知道这位驸马都尉云麾将军,并非浮浪无才之人,也是书画双绝,尤工草隶、飞白;水墨丹青更是自成一体,但是长相却有些普通,时常说话还有些结巴。然而杨惟德只来了一次提点了一下阳宅地理,非但公主回心转意,似乎这驸马说话也不结巴了。
驸马兴冲冲在前面摇头晃脑,从背影看,还有些含胸驼背。
三人跟着进了书房,却见一副四折屏风立在那里。上面画的是含苞欲放的花朵。
沈括走在李道长身侧,不期看到道长脸色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如常。
“诸位,这便是公主回赠的内府收藏,蜀锦玉屏。”
沈括与杨惟德都走近细看,唯有李道长站在众人后,似乎刻意保持了距离。
却见四扇屏上各画了:桃、荷、菊、梅。象征春夏秋冬。
沈括走近细看这几幅屏风,果然写意流畅。驸马自己最善绘画,自然是懂的。
“沈公子,观这几幅四季花卉,可有什么见教?”驸马得意问道。
“这些画虽未署名,看技法,却似是一个人所绘?”
驸马站立一旁笑而不语。
沈括察觉到一丝尴尬气氛,大概自己答错了,于是再从屏风这头走到那边,又细细看了一番。最后眼睛落到那幅“荷塘将雨图”上。这画中,狂风正起、乌云渐近,垂柳飘摇、荷花欲摧,大雨虽还为落,却让人分外揪心这荷花命运。
“这桃、菊、梅,三幅,似为一人所绘,只有这荷花,运笔略生涩,而韵味独厚。”
驸马抚掌赞叹:“沈公子慧眼如炬,端的是懂得画。可说说其中道理?”
“呵呵,驸马过奖,其实,只因为这似降未江路的大雨。”
“大雨?”
“另外三幅画:桃花含春、秋菊怒放、冬梅傲雪各有雅境,然而春色、秋篱、飞雪却又流于寻常,正所谓大巧若拙,大雅不彰,故而略欠新意。唯独这幅夏荷。这出水芙蓉,娇艳欲滴本无出彩,然而与这乌云相配,倒是艳俗之外却另有动人之处。其实何止动人,简直是让人心惊。”
“请教高见。”驸马正色道。
“这荷花,原本含苞待放,柔弱粉嫩,略带脂粉气,却无端加上了山雨急来欲摧花的险恶与躁气。尤其这花骨朵上的一抹血色,叫观者生怜,莫名惊心,其余三幅,无非是:好花、好景、好意境。只有这幅:恶云、恶风、恶时节,足见与另三幅,绝非同一人所绘。”
“沈公子高人。李某佩服。桃、菊、梅三幅,俱为太祖年间宫中圣手作,唯独这副雨中芙蓉,乃是花蕊夫人所绘。”
“是那位孟昶夫人所作?”
“绝无差错,正是她自作此画。如今公主将其赠我,也算阴差阳错物归原地。”
驸马压抑住得意之情,故作惆怅地四顾周围,这院落原本就是软禁孟昶与花蕊夫人的地方。他转身到了另一侧悬在空中的一座宫灯旁。
“这也是公主所赠大内所藏之物,看似平平无奇,却有个名号叫做‘烛影马走’又唤作‘走影’,乃是前朝巧工:‘木圣’喻浩专为这屏风而做,煞是神奇。”
沈括猜想,这个花哨的名字后面大概就是走马灯。走马灯他还买来拆过,无非是靠里面火光发出的热气升腾,催动圆盘上或犬马或花卉之类剪影转动,倒是并不算特别神奇。但是喻浩这个名字,还是让他警觉。目下唯一的线索,都料匠喻四郎,正是喻家机关术的传人。刚才还听怀良大师说,喻浩有一本册子《木经》,上册流传于世间,下册不见与人前,颇为神秘,怀良求看时,怀良也只抄了其中几篇。
“大人,这走马灯与屏风有关联?”
“问的好。此二物须同室才可相得益彰,我想这也是公主的绵绵情义,”说到这里,驸马几乎要飘起,“这烛影走马,确也就是走马灯,然而其内所走的不是市井上走马灯里的四匹马,而是四首诗,分别是咏颂桃、荷、菊、梅。若夜间,点燃宫灯,这四首诗便会映衬在屏风四季上。呵呵,诸位,可算得上相映成趣?”
“简直闻所未闻,喻浩的机关术果然登峰造极。”杨惟德故作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