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没心思吹捧,他睁大眼睛仔细看宫灯,灯架外面是透光的白色锦缎,做的精致却瞧不见里面藏着什么,这些诗是怎么转动,怎么显示的?这喻浩的名声倒是很大,都说是鲁班再世,写了那本怀良都夸的《木经》,但是他曾经主持修建的开宝塔木塔几乎倾倒,最后还是怀良主持扶正的,是否只是浪得虚名?
“沈公子,白天从外面看,这宫灯平平无奇,只有夜间点燃才可见转动的文字,我昨夜试过确实可见。”驸马笑道。
“是哪四首诗?”
“第一首是崔护的咏桃花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驸马背着手咏颂了这首颇应景的诗,似乎感受到了那份缠绵。
“后面菊梅两幅配了陶渊明的《饮酒》与杜甫的《江梅》,也不失风雅。”
“那……咏荷花的是哪一首?”
“荷花么……咳咳……配了一首李白的古风诗,却稍有些古怪。”驸马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便开始背诵那首诗: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
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
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
风胡殁已久,所以潜其锋。
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
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沈括也领会到驸马所说的古怪,其实何止古怪简直有些煞风景。这首诗写的寒气森森,但如果它真能如驸马所言,在烛光里映到花蕊夫人的画上,倒是与这幅画的肃杀相配。这一诗一画,宝剑蛟龙,乌云深渊,狂雨催花,竟有些让人生寒的默契。
他努力想象着,若是夜间点燃这盏灯时会是什么样情景,却一时间无法凭空想见。
那边驸马李玮转而又愤愤不平地将他重金买画被公主身边小人“诬陷”为假画的丑事说了一遍,然后再次感激杨惟德指点他走过了这段艰难路程,如今苦尽甘来了。
道士李承庵和沈括一样对宫灯更上心,他走到宫灯前细看,发现一角上细微勒痕,微微皱眉。
“道长可有见教?”驸马观察到李承庵欲言又止。
“哦,贫道所知,这走影灯似为一对啊。”
“道长果然常入大内,所知甚详。原本公主便要回赠一对,各有四首咏花诗,却被身边那阉贼梁怀吉贪墨了一只卖到宫外,也许那只灯上的四首诗更吉祥和美,却被那厮坏了好事。似这等欺主……之罪,我若举发,皇城司少说要打他……三十板子,我只看在公主份……份上不与他……他……他……计较便是。”
驸马不再以小人二字指代,直接提了那个小太监的名字,并且又开始结巴。
“小人得志只是一时,驸马不必动怒。”杨惟德道。
“今日不提那穷酸饿醋……的……腌臜泼厮,免得……免得坏了兴致,走,我陪诸位一同饮几杯。”
沈括恋恋不舍离开那宫灯,一起去客厅,心里恨不得马上看到宫灯如何运转的,可惜现在天色尚明还无法观赏。
到了客厅,那里酒席已经摆下。李承庵道长师承正一与其他道派不同,倒是可以同席吃酒也不避荤腥,于是四人一起连吃带聊。起初驸马似还有些余怒,但是喝下两杯便释怀,开怀畅谈也渐渐不结巴了。
驸马提到现在天色还亮,无法观看那宫灯奥妙,他已经请了一些京中好友一同夜宴观灯,同时请来名动京城的青楼女子来弹唱歌舞助兴。说是还带来一首三变先生遗作。说到兴起,便请在座三位不如留下,夜间好观赏那宫灯。
李承庵似有心事,席间话不多,驸马一请也就借故推辞;杨惟德也不喜欢热闹,也推却说反正就在对街,什么时候来都行,不急于这一时。
沈括很想留下,想知道如何将诗映在屏风上的,是映在一幅画上,还是四首诗映在四幅画上?如果是后者,这喻浩的机关术又是如何做到的?由此不由得又联想到,若那喻四郎有此家传的技巧,是否就能做出全无破绽的“帽妖”?
然而他却不能留下,因为确实是有公务。徐冲那里刚得到喻四郎的线索去报告包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抓人,今夜必须后候着。
第29章 乌云压顶
二月初八 未时
酒喝到总算尽兴才散,驸马醉熏熏地送三人出府。
就在驸马脚步踉跄到门口时,不期门外家人兴冲冲进来。
“驸马爷,矾楼的娘子们来了。”
“不是……夜间才来么?”驸马醉眼迷离道。
“说是,这堂下献舞须按夜宴坐席远近,地方大小,先演练一番,故而早到些。”
“这来早了啊,我这般模样可不行。你先引她们到后面客房安顿休息,我换换衣服,喝些醒酒汤,再去见娘子们。”驸马都尉眉开眼笑,赶紧向杨惟德一行致歉告辞,自顾到后面去了。杨惟德也不以为意,反正出门过一条街就到家了。倒是沈括听到矾楼二字,内心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