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别难过。”
谢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沉声道:“难过的是你。”
傅偏楼一下子笑了。
这人还真是……从来都只顾着注视别人,不晓得看看自己啊。
他满脸虚汗,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颊边,还笑,谢征实在不懂,差点以为他脑袋烧傻了。
“宣师叔布了寒冰阵,应当会好受些。”将对方软绵绵的身体扶好,谢征与他低低交代,“老贝壳会给你一个梦,你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握住他的手,傅偏楼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安心道:“好,我等你。”
谢征在枕边放上阵法的最后一块灵石,补全缺角,骤然之间,房内森寒刺骨,在皮肤表面结起一层淡淡寒霜。
床边,老贝壳吐出一口蜃气,白雾把神情隐忍的少年包裹住。
那不自觉皱起的眉终于舒展开来,变得平静而安详,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唇边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白衣乌发,静然阖目,长睫乖顺地投下一团阴影,钟灵毓秀,犹如一副画卷。
谢征默然看了他半晌,垂落的眼睫都覆上霜花,直到011忧心地喊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来,抽手离去。
走出门,呼出一口冷息,容色却冻结不化。
“清规师弟,傅仪景他……”
蔚凤见他出来,本欲询问傅偏楼的状况,在瞧清他神情的那一刻又陡然停在齿关,化作一声忿忿叹息。
“咒术发作得这样厉害,定是那对麒麟兄妹在做什么手脚,可恶,别让我逮到他们!”
琼光身后,周启愕然瞪大眼睛,他怀里的白兔耳朵唰地立起,很快放下,终究没说话。
“当务之急,是取得明净珠,彻底拔除咒术。”谢征平静地说,“炼器大会还有五日,好生准备吧。宣师叔——”
不用他多言,宣明聆明白这一句里的意思,顿了顿,无比肃穆地承诺道:“自当全力以赴。”
*
宣明聆素来不打诳语,言出必行。
那天往后,他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未准任何人踏进一步。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端坐在蒲团上,膝上横放着一柄细长乌剑,凝目深思,枯坐了整整三日。
这三天里,宣明聆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的道是什么?
炼器大会上要铸的剑,是他的剑,这是早早定下的事情,是他时隔多年,问心问道,对自己的一场交代。
和从前相比,他真的变了吗?
懵懂孩提时,父亲的失望和冷言辱骂历历在耳,为何爱妻要不顾重伤垂危的身体生下这个没出息的孩子,招惹耻笑和闲言碎语?
谷主不明白,宣明聆也不明白。
自轻自厌、以及对妖的恨意,就是年少时他的全部。
这柄乌剑,名为“斩妖”,是他平生所铸的第一样灵器,铸造出来的用途也很明显,短短二字便可概括,平铺直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无趣。
宣明聆曾固执地以为,只有用恶妖之血告慰天上亡魂,他才能得到片刻安息。
可杀得越多,他越麻木、越痛苦,夜半梦回,惨叫似还在耳边游荡,冤魂索命一般。有时候他也不禁想,妖和人究竟有何区别?
他除的是作恶的妖,但同样有作恶的人,那他也要见一个杀一个吗?
心中的犹豫和茫然甚嚣尘上,恍若撕开一条空洞的裂缝,一日大过一日,教人寝食难安,不知对错,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直到——他遇见一只妖。
……
闭关三日的宣明聆出现在人前,往日里温润双眸一片晦暗,被魇住一般。
他推开蔚凤的房门,又关紧,走到盘膝修炼的俊美少年面前,细细端详着这副熟悉容颜。
感到有人接近,蔚凤瞬间惊醒,看到宣明聆,下意识弯起眼,笑了一笑:“小师叔?你出关了?”
“小凤凰……”手持乌剑,宣明聆一步步逼近,抬起手腕。
“哐啷”一下,斩妖被他丢进蔚凤怀里,后者奇怪地抱紧,高高挑起眉,看他背过身去,涩声问道:“你可记得它?”
蔚凤沉默地打量一遍手中之剑,眼前浮现出曾被其一剑穿心的画面,点了点头:“记得一点。”
宣明聆身形一僵,虽心中早有预料,可听见蔚凤承认,还是免不了慌乱,就像拼命隐藏的顽疾被公之于众,既羞耻,又痛苦。
他还不待说下去,蔚凤一骨碌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反客为主地问:“小师叔,你想清楚要与我说以前的事了?”
“……是。”宣明聆深吸口气,苦笑道,“铸器随心,我心有挂碍,不谈开,必败无疑。我也不希望铸一柄废器来诓骗应付自己。”
“更何况……小凤凰,你该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堂堂凤皇,会流落到问剑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