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想起那个孩子,只记得一张稚嫩的脸。
当初,傅蓉微给他穿好衣裳,抱给封子行的时候,他哭得撕心裂胆,却也没能令傅蓉微有一瞬的心软。
姜煦转头望着她,问道:“你想见见他长大后的样子吗?”
傅蓉微轻轻地问了句:“像我吗?”
姜煦点头说:“像,我一看见他就能想到你,他眉眼间的凌厉要比你更浓烈,性格也学了你的内敛,轻易不露锋芒,但是,一出手就是绝杀。”
傅蓉微心里已经有了轮廓。
她又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姜煦停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说:“好啊,很好。”
傅蓉微道:“那就好……但凡帝王,没有一个心术单纯的,我怕他忌惮你,亏待你。”
姜煦道:“我死的早,没等到他心生忌惮的那一日,假如我再多活几年,没准真有那一天。”
傅蓉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姜煦对那十六年的煎熬绝口不提,道:“十六年,我除了到处打仗,就是去追寻你过往的一生,月光洒在我身上很美好,可是太高太远了,我有点想靠近你,所以就死了。”
忽如其来的一种冲动像在心里憋了很久。
傅蓉微靠过去环住了他的脖颈,说:“你见到我了。”
姜煦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充斥在傅蓉微的鼻前,他说:“一切都跟上一世不同了,但苦难永远不会停止,你已见着此番凶险了,你还愿意重新活过这一回吗?”
傅蓉微眼角淌下泪,浸湿了姜煦的肩头,渗进了他的领子里。
她道:“跟你一起,我愿意的。”
傅蓉微还是不大能忍耐那浓浓的血腥味,命下人准备了热水给姜煦沐浴。
屏风后蒸腾起了热气,傅蓉微靠坐在外面翻看姜煦带回来的文书。
根据那群山匪们的招供,佛落顶确实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可梁雄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江湖上认了一群大哥小弟,现在这帮子人就是他去蜀中的一个山头借来的兄弟。
傅蓉微问道:“你为什么忌惮梁雄?”
姜煦的声音好像也沾上了水汽,隔着屏风,有点黏黏糊糊的,说道:“他后来成了萧磐麾下的主将,我虽不了解他日后的际遇,但既然见到了还是早早除掉比较安心。”
傅蓉微点头:“原来如此。”
招供中还提到,那些山匪们来自蜀中的百灵山,在他们那一代很有地位,几乎可以算是一家独大。
傅蓉微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姜煦道:“蜀中自古多匪患,他们各个山头之间狗咬狗已经够乱的了……”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倒是没听说有大规模打家劫舍的事儿发生,蜀中官匪能维持住这样的平衡不容易,也许保持原状更好一些,你觉得呢?”
傅蓉微说:“我不懂,你说了算吧。”
皇上病重那几年,扶了傅蓉微上位,早有让她摄政的打算,所以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心术,制衡,民生,时局……但唯独没涉及军事。
因为在军政上,皇上有全然信任的人,那就是姜煦。有姜煦在,傅蓉微便不需要操心那些。、
姜煦道:“我打算把他们放了。”
傅蓉微思量道:“但这件事不能堂而皇之的下令吧。”
姜煦道:“所以要悄悄的的。”
哗啦一声水响。
姜煦洗完出来,随意裹了一件外袍在身上。
傅蓉微靠得太近了,不小心被溅到了水,只觉得那滴水落在手背上无比滚烫。
姜煦边走边道:“我再去一趟地牢。”
傅蓉微放下那一沓文书,原地坐着没动,微笑道:“你才刚洗干净。”
姜煦在门口停下,转身向里面走去:“那明天吧。”
傅蓉微叫人进来换了新水,放下帷幔,自己又洗过一回,带着一身清雅的花香,一步一步挪进了里间。
他们有许久没见面了。
上一次同房还是在月余前。
傅蓉微挑开了床幔,问道:“你会在华京城里呆多久?”
姜煦躺在枕上,双手还垫在颈下,说:“等料理完这件事就走。”
傅蓉微道:“明天?后天?”
姜煦:“差不多就这两天。”
傅蓉微想起了最后一件关键的事,问:“孙舟远如何处置?”
那两个孩子已被送回了家。
姜煦道:“他是朝廷命官,这事得朝廷做主,我说了不算。今日我审过一轮了,北仓布防图外泄不是他的意思,是他夫人窃取,但他逃不了一个治家不严之罪,折子已快马加鞭递往馠都了,等朝廷的示下……孙舟远很感念你救了他的一双儿女,他说想见你一面,亲口言谢并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