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宫里都快被养成一只断爪的猫了。
“转机在两年后的秋猎。我九岁,两年间,皇上娶了妻,立了后,宫中后妃给他生下了两个孩子,但一个死婴,一个意外夭折,都没能活下来。秋猎上,皇上心情苦闷,身上总沾着酒气,有人给皇上献了一匹烈马,几十个汉子都降不住,皇上醉意朦胧,当场赐给我了。”
傅蓉微猜到了:“你驯服了那匹马。”
姜煦说:“是的。”
当年只有九岁的姜煦,圈在宫里养了几年,日日诵读经书,马和弓都抛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只姜家的小豹子已被磨平了利爪,但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出手,便是风华慑人。
“皇上沉默了很久,记得他的神情很复杂,回宫后,皇上给了我一块石头,让我用一个月的时间磨平。”姜煦道:“不用一个月,我就磨平了石头的棱角,把它圆圆润润的交给皇上。皇上拿起石头,问了我一句话。”
傅蓉微见他停了,急于知晓答案,追问:“他问了你什么?”
姜煦思索着,道:“皇上问我,石头坚硬,磨平它的棱角只需不到一个月。如果要磨平一个人的棱角,需要多久?”
姜煦当时的回答是——
“我告诉皇上,人与石头不同,石头是死的、硬的,人是活的、软的,石头的棱角会被磨平消失,但人不会。人的棱角永远存在,要么长在外面,扎向别人,要么长在里面,刺向自己。”
……
傅蓉微也因为这个回答而感到心神震撼。
那是九岁时的姜煦。
那一年立冬前,皇上将他送回了边关,把不肯屈服的小豹子送回了他的父母身边。
难怪皇上赐他表字良夜。
皇上是真的在他身上寄托过一线希望。
傅蓉微用手掌贴在他的心口处,道:“那你现在的刺是长向哪里?刺伤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其实他们彼此都已经千疮百孔,浑身的刺最后都是倒着长进自己肉里的。
姜煦换了口气,捉住了她的手,道:“刺向萧磐吧,我总有一日,我要回来收拾他的。”
傅蓉微失笑,倒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说:“我与你同去同归。”
他们夜里并肩躺在同一只枕上,傅蓉微今天睡前,没拢头发,就任由那缎子一样的青丝散在枕上,随着她的动作,往姜煦那头涌去。
姜煦手指尖发痒,忍不住动手抓了一把,放在鼻前,嗅到了浅浅的桂花香。
傅蓉微纵容着他的小动作,假装没发现。
姜煦挑起一缕自己的头发,与她打了个结,但傅蓉微的发实在太顺,像握不住的水,哪怕是打成死结,也能自己滑走。
红烛仍亮着。
姜煦玩的不亦乐乎。
傅蓉微忍不住起身,拿了一把铜剪回到榻上,姜煦惊了一下,往后躲了一下。傅蓉微追上榻,剪了一缕他的头发,然后又同样绞了自己一截。
傅蓉微手指灵巧,取了两根红绳加进去,将两人的头发打成了一个同心结。
这一次,因为有了红绳,所以系得很紧,散不了。傅蓉微把头发装进了随身的荷包中,缝死,塞进自己这边的枕头下,吹熄了灯烛,背对着姜煦,淡淡了说了声:“睡吧。”
姜煦在黑暗里把眼睛瞪得溜圆。
直到傅蓉微呼吸平稳均匀,他支起了一半身子,越过了傅蓉微的身体,将单薄的她罩在双臂中,另一只手探到她那边的枕下,摸到了荷包,干脆利落的收走了。
傅蓉微次日清晨睁开眼时,姜煦还未醒,她动了动手指,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枕下的荷包。
果然不见了。
姜煦在她有动作的时候,就已惊醒,他没睁眼,察觉到傅蓉微起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冰凉柔软的手指滑过他的下颌,转瞬便溜远了。
第64章
嫁进将军府半个多月的顺心顺意, 让傅蓉微意识到——姜煦求娶她,可能真的只是因为相中了。
少年心动而不自知,却凭借本能伸手抓住了她。
到了出发那日, 傅蓉微清晨睁眼,身边已经空了,但是傅蓉微仍能察觉到房间里有另一个人, 她侧了一下身子,抬手拨开了石榴花帐。
晨曦照进了屋里, 姜煦站在窗前, 换上了他的白铠, 眉眼间仿佛也覆了一层霜雪, 正静静看着她。
傅蓉微的心跳声灌进了她自己的耳朵, 震耳欲聋。
“醒了?”姜煦似乎是笑了, 但是面上的冰冷太重, 那一丝暖意还未透出来,便已经消失了。
傅蓉微以为自己起晚了, 道:“怎么不早点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