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道,我在阁楼里也能看到,我一个人,就能独享一场新年烟花哎,厉害吧?”
一个人,和新年二字放在一起,天生带有令人眼酸的能力。
可任何心疼、怜惜的感性情绪都被孟昭延暂时压下,他一边引着程曼尔说下去,一边朝阿明示意。
他用口型说了藜水镇三字,又指了指电话,阿明立即调出通讯录,跳下直升机,联系可能还在镇上的虞伯棠。
不过片刻分神,程曼尔也换了个话题。
“轮到我问你了,孟先生,你回答完后……我就可以出发了。”
他心跳停拍了一瞬,悬在半空,可越庞大的恐惧,越让他思维清晰、冷静。
“我还没问完呢。”
她不听,自顾自地把问题吐了出来。
“那艘船……”程曼尔举起另一只手拿住的照片,到眼前极近之处,想再看得真切一点。
碧波荡漾的海面,漂浮着一艘游轮,层层叠叠,如一捧从天上降落的厚云。
她看不清里面,但外层巍峨壮观,哪怕放在曾经千帆并举的港口,与他的船并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是方有容发给她的,今天早上。
程曼尔不清楚两位老人家知不知道她的事,也许方姨和彭叔只晓得她许久未上来,才把这张照片发给她。
那艘游轮半月前已从地中海不远万里驶来中国,最后靠停在山下港口,静候它的主人。
而她的问题是。
“那艘船,叫什么名字啊?”
两人分别之前,孟昭延说,要告诉她这艘船的名字的。
她不知这个几乎毫无意义的问题,为什么支撑着她回这里之前把照片打印出来,甚至能让她接起这个电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唇间重复了无数个日夜。
他答:“Arcanus。”
拉丁文中的秘密,密语之门。
他所有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密语,都藏在那艘船上。
说好要带她出海的。
程曼尔没听懂这句拉丁语,低喃着重复了好几次后,最后,郑重点了头。
“我不认识,不认识这个单词,但我记住了,那……”
“尔尔,你想知道——”
“姐?”
电话被匆促挂断前,他听见模模糊糊的一句,耳旁骤然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他高悬不落的心上。
阿明也冒雨回来了,刚想说那动作利索的小舅爷已经用钞能力把那房产中介捞上车,两人在回宁城签合同的路上了……
“去找她弟弟的联系方式。”孟昭延肯定自己没听错,语毕,又朝向前方一直等待吩咐的机长说:“我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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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说要卖房子了嘛,所以趁周六我想回来收点东西,你怎么在这……”程祖耀来时见大门敞着又无人,循声来了二层小阳台,“怎么在这喝酒啊?”
程曼尔神情呆滞,垂眸望着手机,息屏后,她撞入自己无波无澜的眼中,看见了眉尾处那一小道淡淡的疤痕。
可惜,连句再见都没说呢。
“没事。”她终于答,“你收吧,我走了。”
程祖耀下意识喊了句:“姐!”
“你、你回来,是也有东西要收吗?”
“这鬼地方,我有什么东西好收的?”程曼尔不轻不重地撇下一句,转身下楼。
她双手揣在外套兜里,指腹摩挲着里头微尖又不足以刺穿皮肤的冰凉物体。
她贪恋那尖锐硌进肉里带起的感觉,像住在那单间时,夜深无人,她控制不住徒手抠白墙上的干涸血迹,会有卡进指甲里的碎墙片,激出十指连心的痛感。
痛,她才能没那么矛盾与痛苦。
譬如方才那最后一通电话,她浑身骨头都陷入幻觉的酸痛中,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发晕,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程曼尔知道,是她的身体在对这场告别做出的最真实反应。
可精神上的自己又脱离了这无用的躯壳,高高在上,睥睨她痛苦不堪的表现,泛不起一丝她渴求的波澜。
甚至还在冷漠地指使她,抛弃这副累赘的身体。
程曼尔走入雨下,踩过地上那纸状的,像淌了一汪血的红色烟盒。
表层肌肤染上了天空飘落下的雨丝的温度,像雪絮一样在她身上融化,可血液又好似还在加热,一次次加重了身体与精神感受截然相反的矛盾。
是酒精,以及过量的帕罗西汀引起的不良反应。
但也幸得这场雨,她还存有一点点清醒意志,能一步步往上,走向自己的归宿。
她想了很久的,到底要选在哪里,才能不给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