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尔无声叹气,眉眼罩着歉疚的阴霾,她心中计算了下时间,其实不差他进里头转一趟这几分钟了。
“那听你的,我不想吃了,你回来吧,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她才将桌上合同反过来。
“程小姐,一个月后,合同上的金额会按你所说全数捐给山区女童助学组织以及流浪动物救助协会,但请允许我问一句……”
张律师温和打量着眼前削瘦苍白的女孩,问:“你这么年轻,为什么现在就要做遗产公证呢?”
她勉力勾唇笑笑,轻声细语:“现在年轻人不是很流行这个吗?有的连墓地和丧乐都选好了,毕竟说不好哪天就发生意外了呢。我好歹名下还有点钱和房产,又没结婚又没家人的,孤家寡人,提早打算嘛。”
程曼尔签下名字,把合同交换给张律师,颔首告别。
从律所回出租屋也要大半个小时,她中途还去驿站拿了快递,沾上一身湿润雨气,未免穿帮,钻进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
可直到她吹干头发,坐回床上抱着素描本画了许久,施安也还没回来。
马上中午了,他一般距离饭点前半小时就会到。
施安站在景区馄饨店的遮雨檐下,神色平平,垂眸看着手机上这个来自国外的号码。
从早上响到中午了。
持之以恒,阴魂不散,像极了那个人。
偏偏他还不想拉黑。
非要把梗着他许久,每次见那笑面佛般的老头车接车送程曼尔的那根刺,还到那人心口。
而且那夜,酒吧门口,她被孟昭延强行带走的气,也未曾有一刻消下。
很急吗?没想到也有一天,手眼通天之人,也要为了她的去向,来跟他低声下气吧。
施安深吸口气,走进店里,问老板要了份程曼尔心心念念的馄饨面,等到电话再次打来时,他终于接起。
“她在哪?”对方单刀直入,不做任何转圜。
施安用起对乔姃那套的说辞:“她很好,也很安全。”
“很好?”
施安莫名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完全不符印象中那温文尔雅,永不乱方寸的模样。
“尔尔生病了,也叫很好吗?”
“既然你知道她生病了,就不要再抓着她不放了。”施安边说边环视店里环境,还是想不起来程曼尔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吃馄饨面。
“第一回 见你我就说过,我既然能在她家过夜,肯定比你知道怎么照顾她。”
那时,两人还各占一里一外,寸步不退。
程曼尔却不在他怀中。
尔后,孟昭延将人抱起,大步越过他,径直闯入他与她的世界里。
男人侧靠在落地窗前,眼中一片大雪茫茫,弥山遍野的雪暴封住了世界的最后一点生机。
他不接施安的话,固执问:“她还在宁城吗?”
“如果你真的关心小曼,想她快点好起来,就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闻言,孟昭延的回忆也短暂陷入重逢那夜。
那时,他自诩比这个在程曼尔家中的男人优秀许多,她下意识亲近他的反应,也让他几乎没把施安放在眼中过。
他觉得自己赢得彻底,无需费心做无意义的比较与竞争。
后来知道施安曾在她生病时,寸步不离无微不至地照顾许久,直至她好起来。
勉强算他惜败一局吧。
但程曼尔爱他,等于立于不败之地。
直到现在,他不曾放在眼中的少年,可以理直气壮地与他说“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没有反驳的立场,更没有反驳的底气。
她爱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选过他。
施安抓住这等同破绽的沉默:“孟先生,你们相识多年,如果我没猜错,一直在后面针对小曼的人,和你有关系吧?”
电话里传来一声细微隐忍的叹息,和一声“是”。
“还记得我说过的……”施安目光移至窗外,天地用雨水织成一张令人寸步难行的网,“你强行把她留在身边,总有一天,这些事情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武器,你却说,没有人能再伤害她。”
他搭在桌上的手逐渐紧握成拳,“你说得没错,原来伤害她的一直都是你啊。”
“施安先生,我会亲自向她道歉,请你——”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施安一股火噌地烧上头,“你以为小曼猜不到是因为你吗?她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可她从头到尾都在怪自己,焦虑症发作的时候还哭着问我,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唯一做错的,就是认识了你!”
耳边似乎有个音响,一直重复播放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