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延隔着玻璃定定看她,阳台上,女孩身着一件牛油果绿的吊带裹身裙,肌肤泛起的淡粉在光线润色下有如叶上熟果。半扭过来的脸覆着精致妆容与微乱的细发,但掩不住她醉眼朦胧,面色酡红。
她裸露出来的肩胛骨比以前更为削瘦,侧面看上去薄得像张纸,连圆弧形的鹅蛋脸也有点瘦成瓜子脸。
瘦下去后,五官量感偏大,从前性子里隐隐约约的犟感也体现到脸上,让向来距离感十足的美更生动与近人了。
三年未见,成熟了不少。
却并非一帆风顺,他一眼辨出。
从前,她是被他养得每根羽毛都漂亮矜贵的小雀,拔掉这些羽毛后,藏在底下的翅膀迎风而展,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
两人的对视短暂又悠长,透明折光的玻璃互相削减了对方眼中的情绪波动。
默了两息后,男人淡淡启声:“我能过来吗?”
程曼尔偏开头,咬了咬下唇:“孟先生也喝醉了,想吹风清醒清醒吗?”
“一定要现在就清醒吗?”他语焉不详,话中有话,抬步迈过阳台推拉门的下轨道线,背着人,与她一同隐匿在盲区黑暗中。
程曼尔双臂交叠搭在栏杆上,葱尖似的指闷闷戳着绑在栏杆上的珠光粉气球。
她回想起她相识半月的好友与孟昭延的三分形似,心中了然地问起:“朝月是你妹妹?”
男人回了她一个肯定的单音节。
“故意的?”
“她是故意的,我不是。”
他一派镇定自若,毫不犹豫就出卖掉妹妹。
谁知,程曼尔溢出声俏生生的讽笑,噎他:“我问的也只有,朝月是不是故意的。”
“孟先生不会设计我,只有我这种人,会心怀鬼胎地设计你。”
他问:“哪种人?”
程曼尔单手托腮,抬眸望向幽灰天幕,“不知好歹……”
砰——
不知是否是上帝在为她的自知之明鼓掌,撑到极致的气球在她尖甲戳点下,猝不及防地炸开了。
“啊!”
程曼尔低呼一声,下意识往孟昭延身边躲。
肩上落了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恰到好处地扶住她,猝然拉近的距离,鼻尖也捕捉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木质茶香,直往她脑子里钻。
缓神时,她脑中唯一想法时,要把家里那罐红茶扔了。
一点儿也不像。
程曼尔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抬手掖了下乱发,浑身上下都在对抗与否认刚刚的下意识动作。
“我进去了。”
甫一踏进,孟朝月就迎了上来,“曼曼我……”
程曼尔躲开她想扶她的手,径直越过去拿手袋,未免还在沙发上玩闹的众人察觉过来,场面太难堪,她低声反问了句:“秦小姐?”
“不是,我姓孟,但我真的叫朝月,孟朝月这个名字网上都能搜到我不方便用。”孟朝月贴近她,低声解释:“我是想——”
“孟小姐。”她淡淡打断,“你就是告诉我你叫孟朝月,我也认不出来的。”
她何德何能能接触到孟昭延的亲人。
孟朝月头快低到地面上,“曼曼,我一开始确实居心不良,也是偶然得知大哥和你有关系……但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
程曼尔被她一句话逗笑,红唇半翘:“有关系?见不得光的关系?”
含醉口吻里生满淬毒的刺,对准的是自己。
“当然不是!晚上你睡我这,我慢慢和你说好吗?”孟朝月手指揪着她腰间衣片,预料到要哄,但没想到事情刚开始就脱轨了。
“不用了,生日快乐,孟小姐。”程曼尔越过她,强撑住醉意和众人好好道别。
孟朝月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都要飞出去了,不停示意冷眼旁观的大哥来救场。
“大哥,你帮我说说好话……”她无措地看着已经到电梯口的程曼尔,“我哄不好了。”
他抬了抬唇,神情意料之中:“妹妹,你以为我哄得好吗?”
幸得程曼尔把账全记在孟朝月身上,省得他又多一件烦心事。
孟昭延追了上去,一掌抵住半合的梯门。
“我送你。”
程曼尔后背紧贴轿厢侧边,冷银色的厢门倒映出她纤瘦的脊背。
“我叫车了,不劳孟先生送。”
他走进,按下一楼。
她不是不生气的。
刚刚被范廷远噎了一通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气恼在见到孟朝月时又涌出。
程曼尔气她刻意接近,把这辈子都不敢再见的人带到自己面前来。
哪怕她装得再冷静体面,刚刚的下意识动作,连同那个炸得四分五裂的气球,都恰到好处警示了她。
有些事情是埋在她人生中的定时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炸得她血肉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