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就像是一颗坠入池塘小石子,除了起初掀起了一点动静波纹之外, 很快静静沉入深处, 再不复波澜。
久而久之,朝臣们得到了皇位之上那位陛下释放出的信号, 追封这件事,暂且搁置。
登基为帝年号清平的这位陛下,有着与先帝截然不同的英明与果决,就像民间传言说的那样,与他那位颇具令名的父亲一样,有着力挽倾颓江山复世间清平之能。
三年来,王座之上的这位帝王向天下广施恩惠,逐渐传出爱民如子的声名,他安坐在深宫之中,有条不紊的处理政务,行事手段温和如春风化雨,使得越来越多的人逐渐胆大心热起来,开始生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妄念。
有些人看在眼中,觉得陛下是一位安静好糊弄的君王,但在有些人眼里,是静水深流与冰山落雪。
水保持安静时,能美如一幅画,但当水底涌动的能量突破水面时,水难之灾也只是须臾,就像冰山雪崩之时,每一片雪花坠落的重量都足以致死。
虽然萧庭不喜欢薛慎,但也清楚对方并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他这种想法并非来源于自己思考,而是盲从阿姐所致。
在萧庭的世界里,他对外界的所有观感都是随着这位抚养自己长大的姐姐而走的,能让阿姐甘心俯首献上忠诚,薛慎就绝不能普通。
萧庭如今依旧不愿意对薛慎低头,毕竟,追封这件事已经是他心头之恨。
拔刀时他半点不曾顾忌自己日后出路与下场,只是道,“你封不封我阿姐都已经死了!你当真以为还有谁在乎你这些虚情假意吗?”
如果薛慎单纯只是陛下,萧庭还不会这么恨,偏偏,他还是阿姐心头所爱,曾经为之付出一切不说,还差点成就姻缘。
如此一来,萧庭再不可能保持冷静。
现在,诏狱之行让他彻底清醒了脑袋,他看明白了自己行差踏错之处,也看明白了对方沉默的维护。
为防朝中攻讦,将他以大不敬罪名下了诏狱,堵众人悠悠之口,毫无疑问,是一种保护,但比起这种没用的保护,萧庭更想知道这个迟迟压着追封之事的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薛慎的意图和目的,决定了萧庭未来的选择。
“小侯爷,陛下要见您。”牢门之外,传话的內侍低声道。
简单整理过仪容之后,萧庭一路去了紫宸殿,然后在即将进门时,被某位內侍拦下。
对方双手托着他那把之前被收缴的兵刃,毕恭毕敬的呈上前来,“小侯爷,您的刀。”
这是许他继续佩刀的意思?
萧庭神情复杂的看了殿内一眼,将兵刃拿回,重新挂在了腰间,既然是那位的意思,有何不可?
总归,他绝不可能在对方面前妥协与露怯。
偏殿之中,五爪金龙金丝穹顶之间,周身矜贵沉郁的男人正站在兵器架前,神情格外认真的擦一把剑。
行伍出身在战场上待久了的萧庭一眼就看出,对方这不是想擦剑,而是想杀人。
“你来了。”
薛慎转身看向眼前这个尚且未及弱冠的少年,对方在诏狱呆了一段日子后,身上此前那些漂浮与躁动尽皆落地,变得安稳踏实起来。
“陛下宣召臣所谓何事?”萧庭抬手行礼,姿态倒是毕恭毕敬,就是没有半句告罪之语。
所幸,薛慎想听的也不是这些,对于眼前这个桐花不听话的弟弟,他有足够的耐心去替代行姐职慢慢教导。
现在他将人放出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萧庭,去看看桌案上那份资料,看完之后我们再谈。”
薛慎语调淡淡,亲手冲泡了一壶茶为接下来的谈话开局。
色泽乌黑浓亮的苦丁茶香气浓郁滋味甘苦,很适合今日这场谈话。
果不其然,当薛慎第一杯茶泡好放到自己对面时,气势汹汹的萧庭已经裹挟着雷霆之怒而来。
“上面说的是真的?”他怒火熊熊,一双眼睛早就被激烈的情绪烧红,满身都是即将蓬勃而出的滔天烈焰。
“是真的。”薛慎含霜带雪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亲自为他确认,“那些人搜寻到的拿来做你阿姐替身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前几日护国寺之行,已经亲眼见到了,容貌确有几分相似。”
说着,薛慎看向自己兵器架上那把剑,淡声道,“其中有一位,神似。”
至此,萧庭终于明白眼前这人想要杀的到底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