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小姐白日里在府中温书,扮足了大家闺秀的作派,天黑就去院里找他,搞些上不得台面的。
她脚步不停,径直入了厢房。
拂柳在门外望风。
少年并未睡着,倚在床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雪白衣袍,瘦削而显得线条有些锋利的半截锁骨敞露在外,衬着冷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脆弱易碎。
见到铃杏,他微微偏眸。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是干干净净的。
铃杏与他相处已经有段时间,虽然不长,却一见如故。他没有名字,没有归处,像凭空出现的。
据派去的人调查,他应当是前朝流放的某个王族遗孤,不过烙上了奴印,就再也不能翻身,在这里可以说是没有身份的黑户,被人发现必死无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毕竟现在的国号,已是青召。
铃杏没有再去追究此事,对于这个少年的来历不明,也懒得怀疑什么。这些过去都不重要了。
“今晚有灯会,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养了半个多月,他的气色好了很多,外伤基本好得七七八八。拂柳说的没错,他确实命硬,这样的伤病也没弄死他,连大夫都说他的求生欲很强。
出去,走走?
司见月被褥下的那只手动了动,绑在腕间的麻绳一紧,将他牢牢禁锢。这些日子来,他不是没有想过逃走,但伤好之前,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或许现在就是合适的时机。
他这般想着,苍白的脸上却很乖巧,很期待的样子。铃杏毫无所觉,低着头,替他解开了绳索。
司见月垂眸看她,小姑娘生得娇丽明艳,小巧的鼻尖透着点粉,因着天热,出了层薄汗。她牵着自己出门的情状,感觉真的很像牵着小狗出去玩。
少年冷冷一晒,收回目光。
哼,叫你牵着出去,剩根绳子回家。
粱州的灯会已有百年传承,每逢月圆之夜,河岸都会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如铺陈的幅幅画卷。
并不算宽阔的官道与珠玑小巷,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五彩斑斓的灯与光在各处点缀,照亮每一寸黑暗的角落,道路两旁的小摊也是挂的彩旗。
戴着青面獠牙的鬼神大人唱唱跳跳,沿路撒下祈福之水,抱着小孩儿的妇女便倾身向前,让那水虚虚落在小孩儿头顶,邪祟退散,百病不侵。猜灯谜的那里永远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不时爆发出一阵鼓掌喝彩,混杂着当街的叫卖吆喝,好不热闹。
两岸中间有条细长的河流,或因这璀璨如白日的阑珊灯火,河面波光粼粼,似跃动着点点碎金。
铃杏沿着河岸的栈道,步态闲适,她喜欢买很多各种各样的街边小食,却又只吃几口,就塞给了默默跟随的那个少年,他很自觉地收拾残渣碎屑。
她笑盈盈地问,“好吃吗?”
司见月神色麻木,闻言点头。
大概是介于好吃和难吃之间吧,好难吃。
后面的拂柳盯他盯得死紧,那刀,那么长的刀呢,都快抵在他腰上了。就像季大小姐不是个正常的大家闺秀,而是个极为罕见的心理变态,她的丫鬟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丫鬟,她居然是个带刀丫鬟。
这俩主仆,只能说是卧龙和凤雏。
司见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了栈道,便有卖各式各色的花灯的,什么可爱精巧的图案都有,在手艺人的指下被捏造得栩栩如生。铃杏对放花灯很感兴趣,虽然这玩意儿年年都放,也没见哪年的愿望实现过,但她还是想放。
铃杏问他,“喜欢什么样的?”
司见月刚抬起手,想指那个小神龙的,可她看也不看,“那就小狗吧,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司见月的手停在半空,“……”
欺负哑巴是吧!
铃杏哼着小调儿,捧着花灯,让司见月拿火折子给它点亮。河边风有些大,总点不着,他便张开修长五指拢在灯旁,很是耐心地点着那枚灯芯。
“啊,亮啦。”
铃杏欢欢喜喜地蹲下身来,见他还站着,把他也扯下来,两人揣着小手蹲在一块儿。他们负责花前月下,拂柳负责望风,怕被路过的熟人认出来。
脸上的面纱再厚实,毕竟遮得不全。
司见月把火折子递还给她,铃杏却懒得接,光顾着放花灯。他只好揣回兜里去,根本不曾想过就是这么个火折子,竟会在不久的将来救了他一命。
铃杏拿了笔墨,小心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