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行往殿中落座,张海月却自往长亭殿中更衣,小辉望着伤口不由蹙眉,不赞成地说道:“女郎又为何下这般狠手,这伤口实打实的,不仅好的慢,只怕还要留印呢。得亏镇北侯阻挡即使,不若真插到心口上,难免危及性命。”
她一面又恨道:“镇北侯也是欺人太甚!堂堂太后,竟要为他退让到这个地步。”
张海月摆了摆手,阻止小辉继续说下去:“好了。”
“这算什么,要是想要换取别人的信任,你总得拿出些东西来。哪怕是叫我对他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只要能为我所用,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我也并不是一无所获。皇帝藏得可深的很啊,一应谋算,连亲信都不曾完全知道。”
“他怎么就着了道呢?”
“对了。”张海月忽然想起了什么,询问道,“那药都清干净了吗?”
“都清干净了。”小辉答道。
“我亲眼瞧着焚化了,连灰也不曾留下。”
“那就好。”张海月点点头。
她忽然笑了起来:“十三娘还是有些手段的。”
第114章
“唉哟, 哪个丧良心的又作出这种事来!”
天尚未亮,毡庐里的人们便陆续起身了,预备着一日做活的物件东西。最先起身的是媳妇们, 蓬头垢面地胡乱套着衣裳, 手里提着夜壶痰盂等东西, 要到僻静处泼了, 再到河的下游处去清洗干净。
“早啊。”
“你也早。今天的天气可好, 天上是一絮云彩都见不着, 我打算着把家里那些熬冬用的衣服铺盖都搬出来抖抖新,眼见着入秋, 是一天比一天冷,也该预备上。阿妹给我帮把手?回头你家要用得上,也叫我过去。”
“这好说,这好说。顺手的事情, 用不着这么客气, 不值当的, 左右离得近,你吆喝声,我就过来。”
妇人们相互说着话, 到了自家帐前不远,也就默契地住了嘴。既是为了不惊醒尚且沉眠安睡的孩子们和男人,也是提防着大家听见, 回头又责怪起自家疲懒了。因为从远处往这头望来, 烟口的上端已经燃起了微尘,显然是这做大家的已经起身, 预备着一家的饭了。
她们沉默地走完了这段路, 彼此相□□头略微致意, 便躬身,钻到毡庐里头去了。
不久,里头便传来了或大或小的呵斥和唯唯的应声。
“又偷哪去了?!赶紧过来,我瞧着后头去。”
“哎……哎……”
钱阿婆把头探了出去,左右望了一望,见没有什么异样,方才去掀起帐帘来。毡帐里热的热直冒汗,因为里头孩子们年纪都不算大,也是提防着夜里风吹的人病了,或是那野兽偷跑了进来,叼咬去了,覆盖建造的也就格外严密,晚上时也并不开窗。
也因为这个缘故,一夜过去,呼吸的浊气便严严实实地掖在里面,散发出绝不美妙的气息。
钱婆婆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到脚下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温热的触感隔着鞋透到脚上,甚至传来了几声细细的哭叫。她赶忙去看,却是个极其虚弱的女婴,憋的满面青紫,被裹在了胡乱扯下的粗麻布里,尚且满身污血,她不由惊呼起来。
“造孽哦,真是造孽,这样的人就该他穷困潦倒一辈子,打下十八层地狱,也消不了这债!”
钱婆婆絮絮叨叨地说道,她一面唤道:“安娘?安娘!”
常佑安从里间探出头来,朝钱婆婆匆忙地投去一瞥,几乎算的上熟稔的口吻问道:“又是夜里偷偷丢过来的?”
钱婆婆叹气不已:“是啊,就这么点时候,这都第几个了?哎呀,这孩子也是倒霉,托生到了这么个做娘的肚子里。”
常佑安顺口答道:“要没那个做父亲的有意引诱,这孩子且出不来呢,好歹这为娘还有番爱子的心思在着,没要了她的性命,还肯给寻条生路出来。”
她动作快速地替余下几个孩子换好了衣裳,又向钱婆婆道:“把那孩子给我吧,让我瞧瞧。”
那女孩儿不由哭了起来,声音却不大,奄奄一息的样子,常佑安将她抱在怀里,一面解了身上襁褓,将她平放在桌上,用那布轻轻擦拭身上血污,
她仔细查看着女孩身上的痕迹,索性还算健壮,除了些还没散的黄瘢青紫,到没有什么显见的外伤,常佑安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是个女孩啊。”常佑安的语气算不上惊讶,因为这的确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慈幼院中还留着的几个孩子,也几乎都是女孩。
“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相对平安富庶的中原地区尚且如此,何况这般酷寒难捱的塞上荒原呢?先前倒还没什么,人们尚且漂泊无定,自然没有这样的心思去生育儿女。然而一年来,嫁娶的喜事多了,也陆续又孩子出生,众人当中自然欢欣鼓舞,却也难免掺杂上了些许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