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旧处,生下的孩子若是不愿养活,往水盆里头一浸,将那溺死的婴儿往牛羊圈底下土里埋了,叫她和着污泥受些践踏,也恐吓她不要再托生到自家。此间动手的往往是产婆,也因此叫其多了些恶名威名,身上带了煞气,旁人便都敬服,只敢暗暗指点着,心中艳羡又唾骂,以此这产婆,竟成了家传的。
女子产育,便是走了鬼门关一遭,万分痛苦挨了一遭,产下那孩子后,已经昏昏沉沉,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此时便要拿过那子孙桶来,灌满了热水,要将孩子放下,唤作“试婴”。
若是诞下的是男孩,这桶水就是洗却身上血污的水,众人便齐齐贺喜起来,以为得幸。若是诞下的是女孩,产婆便单手将其置于桶中,大声向门外的人呼唤道:“留不留。”若是肯留的,这时便会答“留下”。若是不肯留的,便沉默相对,不再言语。
惯例做丈夫的并不肯入产房,便是免得其见了生产时的血污,坏了身上的运气。除去产婆外,陪在四周的便只有亲近的女眷,一则性慈,见不得孩子惨死,二则难免触景伤怀,心中难受,自然也没法动手。
产婆便“当仁不让”地做了这么个首选,此时便拖拽着那女婴的头,将其浸没在水里。有生的健壮的孩子会用力挣扎起来,不断啼哭,甚至挣脱了手的禁锢,产婆便会更用力地将她压到水里,如此数次,直等到那孩子不再动弹,方才罢手。
即使母亲哭泣连连,却也无济于事,只能依着做丈夫的将那婴尸处置了。
有时却只是往城外锁婴塔里头一送,自此不管,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的。或者有那依山的,便一径扔到僻静处,便是“娃娃坡”、“女哭山”。然而有的更为偏激——那做父亲便寻处空地堆积柴火,将那女孩扔在上头,笼火起来,不断灼烧。那女孩初时还肯啼哭,其后便痛到不再有直觉,像小动物那样蜷曲身子慢慢蠕动着,情状可怖,直烧到没有人形,便捆了石头扔到江水里头,煅火复溺杀,叫其神魂俱灭。
到了这异乡,且不说风俗不同,只这居所便格外不易。彼此间话语有时在深夜中也极易听清,何况这般大的动静,想要瞒过也并不容易。这般却犯了难。
碰巧陈香云与赵明闻新近添设慈幼院,原本只是抚育流民里头无父无母的孤儿,却教这些人也觉出好来了。其中本就有许多不舍儿女的,若能寻个不拖累自家的地方养着,自然愿意。何况这慈幼院却正设在梁人营帐当中,自家顺手帮忙时,也能常常窥见其近况如何,不过三四日,竟多了五六个孩子躺在外头。
常佑安到底只有一个人,自然难以照应,索性还有个钱婆婆帮着,倒是也勉强料理下来。这送来的弃婴里头,女孩倒占了大半,男孩不过一二个,没几日也被领走给了无子的人家,便是喜其年幼,并未长成,对生父母也没有记忆的缘故。
余下的几个女婴便由大些的孩子们帮手,这些孩子旧时也曾照应自家弟妹,于此事上倒也并不算生疏,抱着哄着的,没几下就叫其安静下来,常佑安也能得个空闲。
“常姨!阿婆!”阿罗掀帘进来了,先含笑唤道,自去解了衣裳,净过手,抱起小妹妹,便喂起米哺来。
她方才晨跑过了,犹且满头大汗,两颊红扑扑的,肚子里头也敲着鼓,却仍旧耐心地哄着怀里的孩子。
常佑安忙叫她:“你先别管她,我料理完这里就过去,她还饿的住,不差那一会。昨夜后半晌还起来喂过,你摸摸她肚子,这会还鼓着呢,不饿。”
她一面扬声唤道:“阿婆!阿婆!”
钱婆婆擦着手从一边跑出来,问道:“安娘,做什么?出什么事情了?”
常佑安问道:“粥熬好没有?阿罗一会还得到营中去,耽搁不得,要是还不好,你就把她那份先挑出来煮着,别耽误了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好,一会就好。”钱婆婆答应着,又缩了回去。
阿罗忙道:“阿婆不急,我动作麻利,一会就到了,何况吕将军喜欢我呢,他昨天还夸了我好几次,迟一会不打紧的。”
常佑安先喜道:“夸你了?!这是好事啊,怎么没叫我知道,哎呀,这是出息了,阿罗,你就这么继续做。”
她一面又皱眉道:“什么叫迟一会不打紧?”
“你啊,就是这些事情上不懂。这虽然是小事,却最见一个人品行如何。人家吕将军昨日才夸了你,今天你就不把军中的规矩放在眼里,你叫人家怎么想?这会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留个好印像,这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