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得发疯的人们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能够入口的东西,先从树皮草茎开始,几乎挖了个空。
他们便又将视线移向了活物,牛马犬畜,吃了个干净。但家养的活物并不多,野外的麻雀乌鸦虽则肉极碎极小,却也能果腹。到了后来,便是连麻雀也找不到了,于是人们只得每日静躺在那里,往嘴里倒着雨水。
守城的这几日死了很多人,为了阻止瘟疫的发生,无论是病死的或者负伤而死的,都被统一地焚烧了。家人手中多只能拿到死者生前的遗物,那些没人管的则统归给辅兵们去收尸,所有的财物便收入他们的囊中。
没有人过多为此表现出悲伤和哀戚,眼前的危局使得他们不再挂念亲人的离去,整日做活只为获得维持生命的食物。
成云先的身体仍旧不好,他先前并未病愈,却已经登城指挥,后头便被拖的愈发严重,几日下来只能退后安养。
然而城中的医药都优先调拨给了军中,成云先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获取特例,只是自己苦熬着。好在他的身体到底还算康健,又正值壮年,竟也挺了过来,许绮男不敢叫他再劳动,成云先便只在后方筹谋,许绮男则挺在前方指挥作战。
潘家等里通外国,处理完这件事后,城中能够主持事物的能吏竟少了大半,余下的人疲于奔命,几日下来竟又倒了一批。可剩余的人中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并不多,何况处置事物。
没奈何,只得潘守益的例子,从各家的姊妹中挑出挑的人帮忙。
日常开支,吃穿用度,供膳,饮食,妾室,丫鬟,下人,一层一层累加起来,并不比公文案牍轻易。这些女子本就聪慧,又习惯了打理中馈,一点就透,轻易便上了手,叫人大跌眼镜。
其中又有几人最为出众,冯胜璋、余淑秀、张藻、薛螺,几乎一个人担了十数个人的活计,偏又公正持稳,样样有章可循,旁人再挑不出错来。
许绮男本顾及着女儿家心思柔软,恐见不了血,却不想几人自请上城楼,处事果断,便也安心将事情托到她们身上。而宿老虽略有微词,却也不好说什么,大敌当前,生死存亡还不知,自然是保住性命为紧,因此并无闲言碎语,倒叫潘守益很是松了口气。
许绮男正在查看城墙的状况,吐蕃的抛楼很是造成一番麻烦,往往是早上修好晚上便塌了,乘夜修筑更成了常事。
许绮男已是数日不曾合眼,眼中布满血丝,双眼红肿,眼底青黑。潘守益也不逞多让,暴雨淋湿衣裳后又干透,还有背负泥土时留下的印记,不仅是衣裳变成硬邦邦的肮脏模样,也使潘守益的外表变得格外狼狈。
她的双手双脚上都磨出了硕大的血泡,嗓子也因叫喊变得沙哑粗粝,疼痛难忍,但目光去格外坚定,亮的吓人。潘守益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以惊人的狂热,就像其他女孩那样。
许绮男并没有试图去劝她,她同样明白那代表着什么。
许绮男站起身,一面擦去手上沾满的泥土,一面问道:“消息还是没有递出去吗?信鸽也好,信使也罢,一个也没瞧见?”
潘守益只是摇头:“我已经叫人细看过四边,吐蕃和党项人把路都封死了,天罗地网,谁也过不去。好在女公子先人一步,只要消息送到,问题便能迎刃而解。镇北侯是人人皆知的忠义之人,想来也不会隔岸观火。”
许绮男无奈叹道:“若只是如此便好,百姓们只怕撑不下去了。”
她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道:“饿着肚子谁还有力气打仗呢,咱们无非拖延时日罢了,只盼着援军在城破之前赶到,也不枉我们在这里苦撑的时候。。”
“叫人预备好。”许绮男又扫了一眼城外的动静,“敌军很快便到。”
她仍旧一马当先地立在城上,手中握刀,目光凛然。但士兵们似乎被饥饿困住了一般,浑浑噩噩不知做什么,直等到敌人冲到面前,方才敷衍地挥动手臂。
许绮男发觉,先挡下一记,冷斥一声道:“清醒点。”
那人方才如梦方醒般挣直了,却还是行尸走肉的模样,许绮男只是无奈,相山守军尽显颓势。
已经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吐蕃的军队中推出了新的云梯,士兵们在掩护下朝着相山城步步推进,即使滚木礌石也难以阻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行进,许绮男不由打了个冷战,她很清楚此时的形式。
“叫所有人集结守城,”许绮男说道,“是生是死,在此一役。”
潘守益担忧地望着她,忍不住颤声道:“夫人!”
但许绮男只是道:“令旗不下,谁也不准后退,哪怕战至最后一人,相山也必须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