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里掺了沙土?
这事儿在来之前,谢长乐的阿耶就提点过他,救灾时,庖厨做什么都不要管,因为他们一定为的是把粥给到有需要的人。
粥里掺沙土,没缺粮到一定程度的人便不会排队抢粥,而饿到受不了的人,也没有条件挑剔。
这听起来很合理,并且也确实能控制排队抢粥的人的数量,可谢长乐心里总不是滋味儿。
他不知如何向堂下几人解释,胸腔中压抑着一股上不去也下不来的燥火,让他无法开口。
记得阿耶送别时,说他未经大事,稚嫩无状,他还在心中暗自不服气。
不就是赈灾吗?他不贪属于百姓的粮食,每一石米都进入百姓肚中,他就不信还能出什么乱子。
这种肥差,历来都有人贪走大半,他来做,就相当于比别人多出大半的粮食用于救灾,怎么可能会做不好呢?
事实证明,他做不好。
堂下那几人的哭诉,让他做不到指责他们贪这一口粮。
稍微有点余粮的人不该吃不上救灾粮,真正穷苦的人也不是活该吃脏的粥,谢长乐反思够了,最后判那闹事的几人从轻处罚,而后立刻开始计算了起来。
赈灾的粮食如果能够均匀稳定地发给百姓,那么够吃一个月,届时陆续有小麦收割,当地便不愁了。
只是他还要考虑到损耗与意外,不能把这一切都卡得太死,更何况他不可能在除案道停留一个月,很快又要奔赴下一个地区。
怎样才能控制领粥的人数,但不让人吃脏粥呢?
谢长乐思来想去,决定出门走走。
纵横街道上,往来行人瘦得干瘪,角落的乞丐也比往日多上许多倍。
其中有乞丐一家十几口人,个个撑着木棍,身躯佝偻。
谢长乐定睛一看,那家人的粥碗里,不全都是官府发放的杂米粥。
老人和孩子,喝的是正经的杂米粥,青壮年几人,喝的东西却是浅黄色的糊糊。
谢长乐走近些,蹲下身来问道:“这位郎君,你们喝的这是什么?”
“麦麸。”披头散发的一位郎君哑着嗓子说。
他身旁的女郎道:“孩子们还小,长身体呢,要多吃点米粥,耶娘又克化不了这个,便只有我们吃讨来的麦麸。”
谢长乐迷茫地看了一眼随从。
他并不知晓麦麸是什么。
随从靠近他耳边,小声道:“就是喂猪用的猪糠,也就是碎小麦壳。”
这东西不是不能吃,可是口感粗糙,难以消化,除了揭不开锅的人家,谁会吃这个?
谢长乐站起身来,脑中有些许恍惚,不由得踉跄了一步。
麦麸。
麦麸。
这是许多人家养猪用的糠。
谢长乐回衙门之后,久久不能回神。
他让人也煮了一碗麦麸来,亲自品尝。
这麦麸已经打到很细了,可是吃起来仍然很扎嗓子,吞咽的时候,他甚至要皱着眉头按着脖颈,才吃得下一口。
“麦麸什么价格?”谢长乐艰难地吃完一碗麦麸,问他的随从。
随从道:“陈麦麸很便宜,一石陈黄米,可以换四石甚至更多麦麸。”
谢长乐靠着椅背,微微昂首,仔细计算了一番。
为确保万无一失,此次救济粮的四分之一拿来换成麦麸,一定足够让当地人撑过这个夏天。
“让人把杂米粥里掺上麦麸试试看,如若可以,从明日起,老人儿童吃杂米粥,青壮年吃掺了麦麸的粥,依照户籍年龄施粥,稍后在公告栏里张贴具体规则。”谢长乐当即下令。
百姓的哀鸣长久地在他耳朵里回荡,掺沙石的粥只会让每个人都吃不好,相较之下,麦麸竟然也算是可以接受的了。
又一批人忙碌了起来,用赈灾的粮食换来了麦麸。
有了这一举措,除案道内各州县都很好地控制住了粮食的消耗速度。
而谢长乐,也将要收拾行囊,赶往下一个地方。
日升日落,姜翘在典膳内局住了好几天,才等到熟悉的监视的目光回来。
宁不言消失这几日,姜翘去见了姜梅子。
她们俩谁也没提那日深夜发生的事情,但姜翘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轻易出宫。
姜梅子的保护固然让人安心,可是姜翘并不愿意让新交的朋友涉险。
倒是宁不言嘛,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有他在,姜翘反而可以不顾及他的安危,放心出门。
就是不知道,他消失的这几日,是做什么去了。
学堂休沐那日,姜翘又做了凉粉,用凉粉刮子刮好,装入食盒中,让应久瞻派人给孩子们送去,调味让他们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