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皆是糊口,您莫要自惭,”江练顿了顿,莞尔道,“我爷爷将我一手带大,小时候家穷,哪怕是一口汤饭也要省下来给我,若他老人家还在世,怕是与您年岁相当,如今我已无法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今日看见您,忽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爷爷,不过几个馒头,还请您不要推辞。”
他坦荡地将钱递过去,那老头推拒不过,便收下了。
“今年冬天怕是难捱,得早些准备才是,来年开春,必定还来听您讲书。”
江练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那自首的男子已被官府放回,乃是同村的秀才。”
他回身,那老头已背过身,慢吞吞地消失在人群里。
“多谢,”他作了一揖。
饭点已过,说书的也走了,客栈里空了不少。
云澹容询问:“如何?”
碗里还剩下两口方才没来得及解决的面,待吃干净了,江练道:“恐怕其中有隐情。”
他将那人已被官府放回的消息告诉师尊,一边思索一边道:“依我看,那自首的人不一定真的是凶手。”
“两起案件有共通之处,瞧上去像是一人所为,若是早有悔意,没必要在第二起案件发生后才自首,况且挖心这事,骇人听闻,必然会留下痕迹,若真是那人所为,官府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也实在是不可能。”
既然如此,凶手多半还在外逃,不知是否还会发生第三起案件。
时不待人。
江练付了账,顺便拜托小二帮忙开两间上房,再打听了下那庙的所在地,小二告诉他们,从西面出镇子,约莫走个一里地就可以瞧见了,那地方早已荒废,若要前往,还请小心。
道过谢后,两人离开客栈往外走去。
第七章
正如那小二所言,不过离开镇子一里地,四周已没什么人烟,周围的居民似乎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这块地方,再往前些许,就能看见庙的踪迹。
这是一座旧得不能再旧的庙宇,牌匾缺了一大半,不知已变成地上哪块碎石,因而无从得知它的名字,屋角和屋檐都沾满了肉眼可见的尘土和蜘蛛网,瓦片残半,岌岌可危,看起来十分阴森,门两旁的对联已经褪色,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江练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下,上联写的是天地玄黄,下联写的是宇宙洪荒。
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多特别的对联,不过是千字文的第一句罢了。
他谨慎地用剑柄推开门,吱吖一声,半扇门斜斜挂着,往里荡悠了些,光线照亮面前一寸地,风也跟着灌进去。
除了仿佛呜咽般的风声外,还有令人汗毛直立的窸窸窣窣声,江练下意识瞥了眼,靠墙的阴暗之处,油光水滑的肥鼠犹如黑旋风般飞窜而过,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他用剑柄抵住门,待身边人也踏入后才小心松开。
庙内空空荡荡,本身没有任何光源,半开的木门里透进来些亮光,屋顶有残破的地方,日光从缺口里投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神像正上方,因为此时是白天,不点灯也基本能看清庙里的情况。
内墙上刻着斑驳残缺的壁画,破败的神像仍旧稳坐高台,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将祇的供奉之地视为容身之所的“信徒”,灰扑扑的案上放着一个香炉,角落里有几张破旧草席叠在一起,还有一只沾了血的碗,应该是那乞儿休息的地方。
江练慢慢走到壁画前,仔细打量起来。
大约有四五幅的样子,历尽沧桑仍旧栩栩如生,可以看出雕刻者的技术之高超,第一幅是先民们跪拜在一个身披斗篷之人的足下,中间几幅已经看不清了,最后一幅,尽管已经褪色,也可以看出这是大片扭曲的断肢血海。
这是哪尊神佛的庙宇?
瞧上去不像是个正神,反而像个邪神。
他回头。
云澹容正站在神像前,仰着头,眉头微皱。
江练也走过去,抬头看起来,和人们记忆里常常端坐着的、相貌和蔼的神佛不同,这座神像似乎是一个身着古朴斗篷的人形,脸部轮廓完全磨损,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衣物和壁画一样,已经失去大部分颜色,依稀能看出玄黑和土黄两色,哪怕透亮的日光落下来,还是呈现出一种妖异奇诡的色彩来。
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无果,便询问道:“师尊,这是哪位神祇?”
“长生天,”云澹容言简意赅道,“魔修信仰的神明。”
果然如此。
魔是魔,人是人,但也有人用魔族的修炼法子,修仙注重得道长生,修魔求的是无边法力,自从连接人魔两界的九霄道被彻底关闭之后,人世间剩余的魔修早已式微,四处逃散,东躲西藏,哪怕有信仰,恐怕也只敢在暗地里偷偷祭拜,难怪这座天尊庙被废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