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江练拜他为师已经一年有余,但大部分时候仍然是各自闭关修炼,他喜静,又不怎么擅长聊天,两人偶尔碰面,也只是单纯的指点教学。
仔细想想,他的三名徒弟性格倒是各有千秋,向南歌沉稳持重,藏锋敛锷,可堪大用,解长生四六不着,但见微知著,这俩人都是很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因此他也没多管过他们,要什么给什么便是,这一套显然并不适用于江练,这一年来,清静峰上安静得像是只有他一人。
虽是拜了他为师,但江练似乎别无所求。
两人说话间,小二手脚麻利地端上两碗热乎乎的面。
“您的面。”
江练正要道谢,忽然听见一声惊堂木。
他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正是那西墙边的小台子,上置一桌,桌上有一扇,一老头身着青色长衫,腰背佝偻,手持醒木,目光炯炯地念道:“安分守己廿二载,不料一朝祸天降。可怜沟中卑贱叹,人不危人人自危。”
哦,江练恍然大悟,所谓拿手好戏,原来是说书。
随着醒木落下,全场安静,底下的客官三三两两地把目光移过去。
于是那老头继续道:“近日来,苍桐镇上发生了两起骇人听闻的剜心案,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相信各位有所了解。”
本来还想着去哪打听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必这就是宗主口中所言的杀人案了,江练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亡者有二,其一为城北一乞儿。”
他说着做了个揖,理理衣服,正色道,“老头我得各位垂怜,尚有一衣可裹、一饭可食,可那小乞儿无父无母,风餐露宿,孤身一人栖于城北外风声凄凄的破庙里,一无财、二无色,一朝飞来横祸,被发现时已不成人形。”
他摇摇头,叹道:“惨啊——”
底下有人跟着叹息。
既不劫财也非劫色,只挖心,听上去确实像魔修所为。
“再说那第二起,”他清了清嗓,故意顿了顿,待瞧见底下人翘首以盼,才不紧不慢开口道,“——乃是城南一寡妇。”
凡是聊到貌美女子,必然让人精神一振。
听者起哄,“想必是个美人!”
“不好说,老头我也没见过,”说书人摇摇扇,“不过,不说是天仙,至少也是个小家碧玉,听闻有两男子为其起过争斗。
众人啧啧。
那老头道:“皮囊皆浮云,红颜化白骨。色有何用?再美的佳人心脏被生生剜出,也只剩死相惨烈一词可言,被发现时,雪肌已腐,臭如烂泥。”
众人抽气。
“可巧,”那老头话锋一转,合扇,在空中虚虚地点了点,“这女子遇害那晚,邻居恰巧起床小解,瞧见她院子里有人翻墙而逃,这下凶手算是有了眉目,那曾为其起过争执的两人自然是被官府抓去审问,又双双失口否认,言皆不是他们二人,这可如何是好?一筹莫展之时,忽逢柳暗花明之举——竟是有人投案自首!”
底下人听得聚精会神,有人举着筷子,连面条都忘了入口。
“此人是谁呢——”说书人顿了顿,一拍惊堂木,大笑道,“咱们下回再说!”
地下响起嘘声,很快消下去,又变成了吃饭声和讨论声。
那老头作了个揖,从侧面下台离开了。
江练与云澹容对视一眼,前者悄悄跟了出去。
早市即将收摊,楼外摆摊的铺子比起早上来说少了些,走动的人也少了不少,那老头出了门拐过弯,并未走远,摸了摸口袋,在快要收摊的早餐铺前停下,要了一个烧饼,正要付钱,旁边伸出一只手,掌心中放着几文钱,“再来两个馒头,一并付吧。”
是很清朗的陌生男声。
老头诧异望过去。
青年腰间佩剑,穿着身黑衣,乌发用墨色丝带束起,一张俊秀的脸上,眉眼稍弯,似是带笑。
他面色诚恳:“您刚才的说书十分精彩,若是不知道后续,我今晚怕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可否借一步细说?”
“哦……”老头恍然,苦笑着摇摇头,“感谢贵人捧场,只是此事恐怕不妥,说书人的本子乃是立身之本,若您真想知道,还请明日再来。”
他说着将钱返回给他,这就是推拒的意思了,既然如此,江练也不勉强,收了下来。
“无妨,”他不在意地笑道,“我许久不曾听见这般生动的说书了,以前我爷爷在世时,常常给我讲摊子上看来的话本,他不识多少字,就半蒙半猜地给我编故事,其中又掺杂不少身边发生的事情,弄得我一度信以为真,不知可否问一声,您这本子里多少是真?”
“这……说来惭愧,世间流传的本子不过寥寥,说来说去就那些,听书之人又总想听些惊世骇俗的故事,我绞尽脑汁,只好从现实里取材,若说几分真假,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加上些推测,”老头面露愧色,“用他人的血泪换黄白之物已是不义之举,若非捉襟见肘,老头我也不会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