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强咬着牙,眼底泪光闪烁,抖着手从他铠甲的腰间解下了一个铜制面具握在手里。
白遊虽然忘记了前尘,但对这辈子的事还有印象,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这辈子偶然策马路过守海关时,村人交给他的那个。当时他无知无畏,随手把面具戴在脸上,提剑携酒,百无禁忌地上了祭台。在月色潮声中的崖边凭栏处,和他的海神重逢。
自此未尽的故事续上新篇,他们的情缘再次交缠。
“你告诉他……”前世的白遊似乎血已流干,气息越来越弱:“魂魄入轮回则前尘散尽,我不会死,也不转生,你喝了我全身的血,也不会完全消亡,总有办法回去找他。我们两个都要歇一歇,叫他不许走,乖乖在家等着我……”
他的整只右手从指尖开始,渐渐变得枯槁青紫,和平山鬼渊下受尽天罚的鬼如出一辙,战神北斗保持着半跪的姿态,腰背依然挺拔,面对着日落的西方,生机断绝。
此时戟身“咔”一声轻响,从头部的最尖端开始,缓缓裂开一个小口。
寒星戟本应该和主人一起因镇战场而折损,但主人的血是器灵最好的养料。在主人全身鲜血的护持下,寒星器灵还能勉强支撑一时片刻,使得灵体不散。寒星不敢耽搁,仓皇地抹了把眼泪,揣着面具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出了战场。
在一边旁观的白遊终于琢磨明白了铜片上那行字的意思:良风剑庐的仓库里多半存有当初重铸寒星时剩下的铁,配上韩家的秘法,用寒星刀刀身上的器灵气息做引子,可追溯寒星器身上曾经发生的事。主人的血则能将其开启。
若是剑炉不被炎明符炸毁,韩易水说不定能在七日后还原出完整的前情,但他只做了一天,因此只还原出了一小部分。
这时画面视角转换,他看到白袍长发的黎海若跪在前世的自己身前,将脸埋在尸体的颈窝处,颤抖地搂着他的脖子,似乎想用体温让全身冰凉的将军重新暖起来。
旁边跟他一起来的寒星突然也跪倒,伏下身子,端端正正地冲他的尸身和黎海若各磕了一个头,紧接着器灵的身体变得透明,在夹杂着沙土的腥风中缓缓消散,寒星戟身碎裂成三截,“当啷”一声跌落在被血污染成黑红的土地上。
黎海若张皇地伸出一只手去拉他,堪堪碰到了一片衣角,器灵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不见了。海神雪白俊美的面容在将军的肩甲处蹭上了一道血痕,从脸侧直抹到耳边,他呆在原地,保持着探手抓取的姿势,脸上一片空白,眼里最后半丝光亮彻底消散了。
他这副样子是白遊两辈子都不曾见过的。白遊面对自己的死尚能毫无波动,但他见不得他老婆伤心。看到黎海若这样,他心疼得脑子都木了,恨不得立刻冲回卧室,把床上安歇着的归墟东君拉起来抱在怀里。但他强迫自己立在原地,继续看着投射出来的画面不断变换。
按理说韩家的秘法是还原围绕着器身发生的事,但那时寒星已毁,白遊却仍能看到残损的戟身记录下的一切。这只能说明寒星的器灵并未完全消失,只是灵气衰竭无法现身。
他看着黎海若带着断成三截的寒星戟,拿着铜面具,在平山找上了一名红袍老者。老者须发皆白,但在黎海若面前依然恭敬得像个后生。这名自称是观星台前首席的老人接过面具,当着黎海若的面将其分成两半:“这是北斗舍命和天道换来的,如今人间诸神寂灭,您作为海神,身边带着其中一半的面具,可凭此物长留在人间,护持东海沿岸百万生民,受其香火供奉,可保千年无忧。”
黎海若的脸色泛着股不正常的苍白,声音很轻:“那他呢?什么时候会回来?”
“北斗立誓不死不消,等机缘到了便会托生,你们宿缘未尽彼此纠缠,到时自会有所感应。另半个面具我会带走,人间此次遭逢大劫,祸事自观星台起,理应由我这个首席来了结。但白将军以身平乱,这是我亏欠他的。我会带着这面具去东海一带,安顿生民、开宗立祠,做我的本行,帮你们续上那根线。”首席——大巫师伸手抚过半边面具,其指尖略过精细的阳线纹理:“顾采衣正在往这边赶来的路上,观星台会料理好战场和鬼渊的后事。等劫缘落定,我会把面具交还给他。归墟东君,保重。”
“等等。”黎海若叫住他,“你的容貌,怎么……”
太玄的“师弟”,观星台首席,本应是一张清秀的青年面。
“寿元有定,容貌只是一张皮,我孑然一身,没什么要紧。”
他转身离开,黎海若站在平山山腰,出神地望着面前的一处天然洞口,紧接着他一挥手,一只小小的青鸟落到了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