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哀鸣,沈彬被点燃的身体缓缓倒下,因只有前后两层皮贴着,故而落在地上时,已经烧得卷曲,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人。只有那只被画笔描绘出来的眼睛还瞪着,如他活着时一般,充满不甘。
“他......死了......”阿元第一次面对这样诡异残忍的场面,未免心悸,下一刻,却不顾自己烧着的衣服和头发,搂住清欢跑向草庐,从井中一桶接着一桶提水上来,浇在她的身体上......
***
晴时的竹林最是翠碧,阳光透过竹叶,细细地洒下来,落在竹身上,像碧玉镶了一层碎金。
清欢想抓住那些晃动的光影,可摊掌,却见它们早已落满了手心,挤挤挨挨,如浮光掠影,根本无需熬心费力,就已能握在掌心。
脑海中浮出一丝清明,她似乎悟出了什么,于是看着手中的光点,眼神发直,一动不动。
阿元躺在她身旁,本还在捂着胸口喘息,现见她如此,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拢上。可只这么一用力,他又疼得蹙起眉来,闭眼忍了半晌,方闷声闷气道出一句话,“你努力想抓住的,其实一直都在你手心里呢。”
清欢斜睨他,没有说话。
阿元看着头顶的日光,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眼上,避免自己的情绪流泻而出。
“有一样东西,我一直想交给你,”他温声一笑,“虽然公子生前一直收着它,怕你看见,可我觉得,还是要把它给你。”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日,雪不大,只在地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末,却映亮了阴了几日的天空。
公子那时身子已经大不如前,看到雪后晴空,却来了兴致,让阿元来屋中帮自己收拾书籍和经文。
公子披衣坐在榻上,轻声叮咛着,让他将一本本册子分门别类,再放入书箱中。阿元一一照做,可翻阅一本诗集时,却将里面夹着的一张字条抖落了出来。
他捡起起字条看,见它虽然皱皱巴巴,是一件旧物,可上面写的一句诗,倒是应了那日的雪景:雪意留君君不住,从此去,少清欢。
第六十三章 焚
阿元怔忪:这么些年,他隐约能感觉到清欢对公子不同寻常的情愫,只不过,他一直觉得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执着。可他没想到,公子竟然也对清欢存了一份心,虽然这份心被他压在书箱下面,已经变得有些枯黄。
“公子......为什么不告诉清欢......”阿元截住话头,嗓子被泪堵住:他怎么会告诉她呢,他最怕麻烦连累别人,故而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现在知自己不久于世,更不会用一份无终的情谊将她牵绊住。
可是,他曾经也想将心意阐明的吧?如果没有在一日遇到自己,或许他们两个,能共度春秋,听竹音,沐月影。
“是我,公子,是我......”阿元终于啜出声来,捂住脸,肩头战栗不已。
“阿元,你过来。”公子将他唤至自己身旁,手指轻抚他细软的额发,将一声即将溢出嘴角的咳嗽忍回去,“怎么能怪你呢,这都是我的命,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所以注定不能再享尘世极乐,”他抿唇沉思,半晌默道,“这也是她的命,只不过,她双手染血都是为我,所以追根究底,这冤孽还应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阿元,你要替我保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他看着窗外竹林中的雪景意趣,脸上浮出一丝极温柔的浅笑,“这样,她还能安稳地度过许许多多个冬日。”
***
阿元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函递给清欢,轻道,“公子没想到,你永远被困在了那个冬日。”
他垂头,看清欢用焦黑的手指从信函中掏出那张发黄发皱的纸条,抿了抿唇,“我不知道那一日对公子有什么意义,但想必,应该是他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一天吧。”
清欢被这句话勾起遐思:那日,是他的生辰,雪飘了一晚,仿佛要倾尽所有将万物涤净。思安和喜宁都在,他们给他做了他最爱的吃食,围坐一堂,语笑宣阗。后来,他让她伺候沐浴,两人独处,她被暗巷一事激昏了头脑,表白心声。
他呢?
清欢垂眸,两颧被日光镀上一层潮红:他并未拒绝她呀,反而,他还告诉自己,他去暗巷并非为了寻欢。只是她当时太过卑微和慌乱,所以不敢深究他话中的含义。
她将纸条展开,看上面熟悉的字迹,唇畔多了一丝羞赧:雪意留君君不住,从此去,少清欢。原来那一晚,这个人和她揣着一样的心思。
她笑了,又想起第二日在桥下,他的脸被花灯的光映出微红的赧色。他说自己有话要讲,虽然那句话,他再未有机会说出口,她却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亲耳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