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担心他的安危,趁他睡得沉时请了太医把脉,太医院院首张恪脸色凝重,道皇后将产,最多不过明日胎儿便要发动,今晚的家宴定要多加留意。
裴婴醒来时已是黄昏,腹中时紧时松的疼,他心知是日子要到了,即便是做足了准备,可到底裴婴年纪小,临到这时也是有些慌了。
他咬牙从床上撑起身体,让宋安将顺宁殿所有宫人传进来,他后腰枕着软枕,单手抚着偶尔起伏的肚子,按捺住心底的惊慌,裴婴冷声威胁跪在他面前的所有人。
“孤腹中的胎儿将产,男子生产艰难,若孤与皇嗣父子均安,顺宁殿上下同赏。若难以两全......”
他勾唇冷笑,“你们这些人,都来为我父子二人殉葬。”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一听果然害怕,伏在地上高呼皇后千秋,裴婴在这震天呼声中疼得弯下了腰,冷汗登时就湿了后背。
宋安忙不迭上前,驾轻就熟地替他揉按不堪重负的后腰,裴婴忽然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冰冷掌心中满是黏腻的冷汗。
他声音低哑,靠在宋安怀里喘息略微有些急促,“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来,孤生产时的东西备好,顺宁殿上下一律封锁,不许进出。若有人违背,一律杖杀。”
眼看着就到了赴宴的时辰,皇后宫装华丽繁复,沉甸甸地压在裴婴临产的身子上。如今他还未进入产程,只是瞧着面色要比往日更加苍白些,临起身时裴婴腿软了一瞬,幸好被宋安一把扶住,才没让他跌坐在地上。
裴婴衣袖下的手心冰凉,他死死攥着宋安的手腕,沉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呻吟,“好疼......”
他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宋安身上,孩子往下坠得厉害,那阵还不明显的阵痛过去后,剩下的只有腰背失去知觉似的酸胀。
宋安咬着牙搀着他上了皇后的步辇,两只同样沁满冷汗的手抓在一起,他压低声音急急叮嘱,“家宴至多两个时辰,您若是撑不住了,奴才就寻个由头跟皇上请罪,您尽早退席,太医都在顺宁殿中候着,您别担心。”
裴婴靠坐在轿辇中,闭眼深深喘息,他眼尾红了一片,眼睫颤得厉害,他心里慌得很,也怕得很。
步辇被抬起,裴婴在摇晃中摸到了一直藏在袖袋中的那枚翠玉扳指,他将它紧紧攥在手里,颤抖而压抑地低低唤了一声,“元徽......”
今日是除夕,家宴只宴请了陈国燕氏宗亲,燕旭燕昭作为天子的胞弟,自然位置要靠前一些。
裴婴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面色已与往常无异,帝后执手落座于大殿首位,接受阶下群臣朝拜。
许是因为今日过年,燕晁看着心情格外好些,裴婴坐在他身侧,从宫女手中接过酒壶,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只是他的手有些不稳,洒了一些酒水出来,燕晁见了极为关心,握住他的手温柔问道,“瞧着你今日脸色不大好,可是皇儿闹你了?”
燕晁是惯会在别人面前做样子的,裴婴将失色的唇勉强勾起一个弧度,低声回道,“太医说,许是就这几日了,故而身子有些疲乏。”
燕晁摁下他准备倒酒的手,“皇后为朕绵延子嗣,实在辛苦,待会儿若是身子撑不住就先回去歇着,你的身子最要紧。”
裴婴身子猛然一僵,五指死死拧住了衣角,腹中疼痛加剧,翻搅着向下落去,他后背已让冷汗湿透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撑到何时去。
他坐在燕晁旁边,外人看来是极为乖顺的模样,皇后貌美,即便临产在即,容颜依旧姣好。
裴婴抬头,将漆黑的双眸落在燕晁面上,轻轻笑着应道,“是。”
第七十三章 不速之客
裴婴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夜,只怕就是今年除夕了。
他腹中胎儿将产,沉甸甸地压在两侧耻骨上,疼得钻心。阵痛来临时,似乎肚子里的那团血肉变成了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裴婴呼吸越发急促,手指骨节泛出青白,似乎要将手中的玉箸生生掰断。
偏生他还不能显露出来,他是陈国的皇后,今日是除夕家宴,底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不能出一丝差错。
丝竹声起,燕晁看歌舞看得兴起,裴婴悄悄舒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坠到腿根处的肚子,思绪飘远,已经过了最初的惊慌,他将手轻轻覆在仍在不停起伏的下腹上。
心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你若选在今日出世,倒也不错。
他这副身子撑不住太久,坐了一会儿就觉得痛不可耐,裴婴抬头望了一眼仍在痴痴看着舞女的燕晁,哑声低唤道,“陛下。”
他的声音在丝竹管乐之下实在是有些低微了,裴婴一连喊了好几声,才将燕晁唤回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