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婴动作一僵,随即缓缓低头看向腰腹间那柔软的隆起,这是他与晏云霆血脉的延续,他曾经多么渴望着晏云霆在得胜回朝时,看见这个孩子惊喜的表情。
这几个月来的种种期盼与欣喜无异于像一把利刃,再一次凶狠且毒辣地戳进他的心窝里。
心口剧痛,裴婴忽地一颤,嘴角便隐隐透出些鲜红,腹中胎儿也闹腾得厉害,一时之间他竟也分不清到底那里在痛。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一切,父母、兄姐、故土、爱人......
这世上唯一得他珍惜的,也只剩下肚子里这团稚嫩脆弱的骨肉。
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靠不住。
晏云霆同他的父亲一样,都对他撒了谎,他说待他凯旋,便迎自己进他晏家大门,如今半年之期已到,他却连具完整的尸首都带不回来。
他的心脏犹如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他痛得近乎喘不过气来,裴婴捂着心口缓缓弯下腰去,一滴冷汗从额头流下,顺着紧拧的眉尖砸在地上。
“元徽......”
他低声喃喃,声音越发沙哑低沉。
白玉石砖上绽开朵朵血花,血从他口中溢出,纷乱地砸了一地,裴婴急喘着捂住嘴,忽然剧烈地低咳一声,竟喷溅出一大口浓稠的鲜血。
“公子——!”
宋安又惊又怕,疯了一般将裴婴揽在怀里,他胡乱地用衣袖去擦拭裴婴嘴角的鲜血,只是这血竟像总也擦不干净似的,直到他湿了一整片衣袖,裴婴仍颤栗着咳出一滩血点。
鲜血染红了他身上所穿白衣,裴婴嘴角血色不断,眼角的泪水冲刷去脸上的血迹,他挣扎着伸手攥住飘落在地上的信纸。血污了墨迹,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裴婴心防轰然塌陷,倒在宋安怀中崩溃哭喊。
“元徽!你带我走吧——!”
第六十一章 未亡人
元成二十六年秋,忠武将军晏云霆以身殉国。
晏云霆出身名门,晏家世代武将,自先祖到晏云霆,晏家上下共有三十六人牺牲沙场,晏云霆幼时失沽,一直养在武帝膝下,北疆战报传来晏云霆死讯,武帝悲痛之下呕血不止,昏迷整整一日后撒手人寰。
太子燕晁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允昌。
晏云霆棺椁运送回京,棺内没有尸骨,只有其生前所穿战甲。棺椁入京时,沿途百姓无不跪地痛哭这位保家卫国的年轻将军。
将军皇帝先后辞世,陈国上下都笼罩一片哀云,至于那先俞国皇子夜闯晏云霆灵堂,自诩未亡人一事,就是后话了。
天气越发冷了,裴婴已在灵堂中跪了三日,脸色憔悴苍白,他肩背单薄,恍若一阵秋风拂过就能将他吹倒在地。如今宫中所有人都在忙着燕泓风的葬仪,自然无人留意这里,白蜡被风吹熄了一盏又一盏,裴婴只能一盏又一盏地去点燃。
他一身白衣,发未束冠未戴,眼尾还有残存的泪意,他从一开始难以接受晏云霆的死讯,到现在已经能平静地为他守灵,期间不过用了一宿的时间。
裴婴肩上罩着件宽松的斗篷,无人看出他如今有孕五月,他在面前火盆中撒了一把麦麸,抖着手覆上隆起的小腹,这是他仅存的珍宝,是他为数不多的柔情寄托,裴婴眼睫颤抖,手指无意识蜷起。
没了晏云霆,他再也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再出现什么意外了。
身后传来响动,裴婴并未理会,只怔怔望着眼前的那口楠木棺椁,想着若不是腹中有了这团血肉,追随晏云霆去了又如何。直到那抹金色龙袍撞入眼角,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燕晁已成了这个国家的新主人。
“阿婴。”
他在背后叫他。
裴婴恍若未闻,只痴痴看着刻着晏云霆名字的灵位,他想用不了多久了,待他娩下这个孩子,就去找他......到时还要麻烦宋安将这孩子送出宫去,送入田家农户,小贩走卒都没有关系,只是这生......可别再入皇家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去得这样晚,晏云霆在奈何桥边还愿不愿意等他。
燕晁见他不理睬,又耐着性子叫他一声,“阿婴,是我。”
裴婴已然在灵前跪了三日,膝盖都已经没了知觉,他难耐地呼出一口气,沙哑道,“还未恭喜你......得偿所愿。”
燕晁撩开龙袍,在他身边另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他直直望着晏云霆的灵位,对裴婴说道,“我已登基为帝,如今……还差一个皇后。”
“是吗?”
裴婴轻轻笑了笑,却连嘴角都抬不起来,“辅国公家的二小姐,镇北王府的嫡孙,最不济还有吏部尚书家的嫡小姐,您有那么多的皇后人选,还愁什么呢?”
“阿婴,你知道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