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多来燕泓风病重在床,家国大事一律让太子代理,大权在握,如今在这京中,只怕是燕晁这个东宫太子说的算了。
念及此,宋安骇得止不住地颤栗,生怕燕晁一气之下将他剐了泄愤。
燕晁笑声渐歇,目光由跪在地上的宋安,转到昏迷未醒的裴婴身上,沉声称赞道,“整整两年,我竟毫无察觉,晏云霆武艺高强,本宫自愧不如。”
说罢他一撩衣角站起身来,绣着四爪金蟒的衣摆刮蹭在宋安侧脸,燕晁已是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不必送了,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裴婴是在那日傍晚苏醒的,下了一整日的细雨,黄昏时的落霞将半边天都染红了,云层呈现出鱼鳞状,将天边云朵由大片的玫瑰红晕染成浅淡的杏黄。
宋安进殿开窗透气,无意中对上了裴婴那双漆黑无神的眼,他愣了一瞬,随即跪在地上颤声道,“公子,您可算是醒了!”
裴婴怔怔望着那枝探进窗棂的夹竹桃许久,忽然出声沙哑问道,“下了那样久的一场雨,顺宁殿前的那一树桃花都被打落了吧。”
宋安喉头哽咽,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了一眼,以这个角度分明是看不见那株桃树的。他不知今日在城墙门口送别,裴婴与晏云霆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裴婴的样子,只怕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花期都过了许久,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桃花呀。”
裴婴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明年桃花重开时,元徽能不能回来。”
宋安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清清淡淡,恍若清晨天边的一抹雾霭,远处蒙蒙一片,走进了却又抓不到手里。他拿捏不准裴婴此时的情绪,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恳切一般地劝道,“您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回头待大军凯旋,将军又要怪罪奴才没将您伺候好了。”
“正是这个道理。”
窗外那抹晚霞为他面庞增添两分血色,裴婴望着那株被风吹得微晃的夹竹桃,轻轻笑了,“总不好让他身在沙场,还要分出心来飞到帝京。”
果然如他自己所言,裴婴一日日地好转了起来,只是人懒了不少,似乎没了晏云霆的皇宫,哪里都不能让他生出乐趣,他成日里窝在永和殿里不出门,就连一向围着他转的燕晁也足有好几日未曾登门。左右裴婴也不爱与他纠缠,每日这般躲在后殿不见人,也是挺好的。
天气越发热了,永和殿中原本开得最好的六月雪也抵不过这般炽热的烈阳,悄悄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枯萎了。好在夏日总是多雨的,夏天的雨多是浓烈喧嚣的,带着横冲直撞的劲头,像是要将前几日的燥热洗刷一空。
裴婴倚在窗边观雨,屋檐下不知何时被一窝燕子当作了新家,前几日才孵化出了一窝小燕子,正是叽叽喳喳吵闹的时候。宋安见裴婴总是瞧那窝燕子,有意宽他的心,便温和笑道,“燕子来谁家筑巢,正是说明谁家有喜事呢,一准是将军在北疆屡立战功,说不准何时就回来了。”
细细一算,晏云霆竟也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估算着路程,想也是早就到了源贺郡,只是为何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未寄回一封书信。
一滴雨水砸在窗棂上,裴婴向窗外伸出手去,宽大的白衫让雨水打湿,露出来的那截小臂白皙到近乎透明。出去觅食的燕子归了巢,鸦灰鸟羽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它站在廊下另一边抖干净了水,才敢飞回自己的巢里。羽毛还未长出的雏鸟闹哄哄得挤作一团讨食吃,裴婴看着看着,竟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过了,裴婴从窗外摘下一朵栀子,放在桌案上的一本合起来的书卷旁。天气热了,他身上也觉着不舒坦,前几日燥热难当,连喘气都有几分困难,今日下的这一场雨,倒是正是时候。
他在窗边坐了许久,久到窗外雨声渐歇,天边暮色苍茫,裴婴眼睫陡然一颤,将手缓缓覆在小腹,心底自嘲,许是自己又想多了罢。
第五十一章 夜袭
今年夏日要来得格外早些,裴婴向来是受不住热的,这几日尤甚,晏云霆不在京中,也没人来给他送酒,他思来想去,自己自从他走后,便再也没有碰过酒。
他与燕昭并不相熟,更何况不久之前自己才为了他跟晏云霆斗过一次嘴,裴婴不愿去找他讨酒喝。他实在是没有事情做,身上懒洋洋的总提不起力气,左右闲来无事,他便整日整日地窝在永和殿里睡觉。
燕泓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宫中渐有传闻,说他近日怕是连床都下不去了,燕晁代父理政,也是忙得一连几天都看不见人。
陈国燕氏之事裴婴不愿费心留意,只盼着战场上年轻的将军早日回朝,能将他从这牢笼中解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