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妄想了,情感是最不可依靠的,没有谁,会为了任何人,背弃权利。”
大概是等这一句等得久了,却倾忽然觉着万分疲累。
便就是要这样一句话,才可堪将尹却倾愚蠢而傻傻坚守的前半生都盖棺定论。
她从来最信感情,一如对离去的父亲同母亲。
身边还有旁人,才会让却倾觉着不可描摹的未来至少是安安稳稳地存在着的,不是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的。
尹却倾久久呆立在原地,直至臧禁知离开了很久,很久。
她才支着桌边,缓缓坐下。
后来的良久,都是沉默。
江端鹤兀自在一边收拾着烂摊子,也不敢打搅她。
他将零散一地的粽子小心捡起,盛入竹篮之中,连是那一块因着已经剥开而沾染了尘土的豆沙粽子,也被他拾起。
却倾耳力还是好的,身边的动静也听得清楚。
她麻木地偏过头,看着江端鹤轻轻将那只从地上捡回来的豆沙粽子塞进口中,一口一口,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含在口中细细品味着。
非是强者不屑言情,不过是弱者只配谈情谊。
*
哲元帝是愈发能折腾蛇了,晨曦时分要上朝不说,还给江端鹤编排了不少事务。
尤其是上次端午时,他告假不当职,说是宫里宴会办得不大好,皇帝已是有些不悦。
不过江端鹤也清楚得很,皇帝并非因着宴会办得不好而不悦。
听闻节下,有使臣来报,说是西北边有几个小国不大安分。
皇帝是忧心北边战事,才会迁怒于旁人。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理解便是另一回事了。
江端鹤即便知晓原委,也照样厌烦极了光禄卿繁琐无用的差事。
几日里,他都不得闲暇,不但是须得处理杂乱无章的宴席所用物资,更不得闲暇,难回家一趟,更不能陪一陪却倾。
江端鹤知道却倾这几日大抵并不好过,自己心里也担忧着她。
他便更是反感手上的差事。
终于处理完宫里的事务,江端鹤也好容易挤出些时间。
可也已是戌时,月光一早洒落在他归家的路上。
张先仁最是个不会挑时机的,迎面拦下江端鹤。
“嘿,兄弟,也是好些时候不见了吧。”
江端鹤只略略督了他一眼,便推开他,继续向前走去。
别说江端鹤眼下急着回去寻却倾,纵是他无事要忙,也懒得理会他。
“江兄弟,江端鹤?”
张先仁忙跟上,在其后又喊了他几声。
“改日再谈吧。”
江端鹤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连眼光也不曾撇过,便上车离去。
张先仁不懈地唤着他的名字,最终也只得无奈一笑。
“这家伙,倒同那个臧禁知相像。”
*
江端鹤有多久不曾见到却倾了,他并没细数。
不过自然也是不必计算的,想来一天也如年,一年更是仿若一辈子。
大概的确已是许久,再见面时,江端鹤竟痴楞在原地。
却倾坐在阁楼顶层的阑干之上,斜倚着粱柱,一条腿吊在阑干外悠然晃动。
她外披火烧云似的赤色长袍,衣不系带,又仿佛大了些,松松垮垮着挂在肩边,内里则是梨花淬雨色样的衫裙。
远远望去,半似与她身后的朱漆墙瓦融为一色,衣摆下露出层层叠叠的白纱裙。
通体便有如海棠瓣朵,瓣尖上搽了胭脂似的殷红。
江端鹤再走近几步,才见她怀中拥着一坛酒,红纸上描了金字,已然被撕去大半。
却倾定是启封了,想来许是还喝了不少。
江端鹤见了她这样,当下便慌乱了神色,忙是走快了几步。
尹却倾仿佛是注意到了,疲懒地偏过头,双眼半眯着,向下瞧去。
其实非要说,与旁的眼型相比,杏眼也算不上是娇媚那一属的,可却倾的眼尾偏生是微微向上翘起的,便徒然从明媚中又生出几多冶丽。
她便如此望向江端鹤,那一瞬,仿佛他们之间的身份悬殊浑然不存。
却倾宛若九天之上的神女,俯视着江端鹤,一如探看这苍生间的万中之一。
江端鹤仰望向阁楼边的却倾,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痴迷和神往。
让一切都停驻在此刻,他会成为她永远的信徒。
正在此时,却倾忽而露出一抹笑容。
骤然便失去神女的姿态,从云间归回凡世。
而下一刻,她亦从阁楼上翩翩而下。
手中的酒瓶先滑落了,传来干净利落的脆响。
却倾从前是怕高的,可饮过酒,便什么也不怕了。
落下之时,她甚至不曾因恐惧而阖上双目。
“江端鹤,你还是来了。”
但见灵蛇长尾盘曲,江端鹤腾跃而起,稳稳接住坠落的却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