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一时有些拿不准,他到底看破这珠子的玄机没有。
萧亦然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刀是你送的,名字你自己想。”
他站起身,将银枪也交付到沈玥手里,示意他替自己收好。
二人并肩穿过长廊,朝着候在宫门外的太监走去。
事情筹谋到了这个地步,终于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沈玥心底多少有些忧虑,但又恐忧心的话出口不吉。
他撑开油纸伞,罩在萧亦然的上方。
“仲父……若是雨下得大了,我去接你回来。”
他寒疾初愈,这样的天气本不该出门受风,萧亦然正要回拒,偏头去冷不防瞧见沈玥的眼神。
少年人乌发木簪,英挺的眉眼沾了细细的雨水,衬得列松如翠,隔着氤氲的雾气都拢不住的忧虑朝他看过来。
他秣的杀人刀,他抹的乱人弦。
“好。我等你。”
萧亦然应了声,从他的手中接过伞,大步流星地走进风雨中。
沈玥伫在门廊下,默不作声地瞧着他走远的背影。
出了乾清门,御林军带刀立于檐下,气氛萧杀,令人闻之脊寒。
御书房内,雨天阴沉,早早地掌了灯。
黎氏一干人等已退出内廷,此时只有黎氏太后和两个贴身侍奉笔墨的宫人。
萧亦然是外臣,他依礼制放下伞,侍立在门厅等候通传,入内也只站在外间,躬身施了全礼。
“这些虚礼便免了罢。”黎太后隔着屏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先前你与哀家的儿子合谋算计哀家的时候,能有现下这份心思,也不至于将刀都横在哀家的脖子上。”
“既入权谋之局,焉有来而不往之理。”萧亦然从容道,“太后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又无旁的兄弟子嗣,政权握在陛下手里,于太后而言有利无害,您何必随了黎氏的野心,淌进这档子浑水里?若是太后现下想通了,陛下也可保您全身而退。”
谈判之道,向来是置之死地而谋后生,逼对方入死局方能趁人之危,多剜些筹码在手。
萧亦然的行事作风向来冷硬无情,今日却反其道而行,开口就言明了退路。
黎氏一直不肯出兵,真正顾忌的不在于府军北上还是南下,而是一旦这三万兵马撤离中州,黎氏手无寸刃,沈玥会为给恩师复仇而秋后算账。
故而他以礼相待,便是要给太后送上一粒定心丸——只要太后愿意放下与沈玥的龃龉,认回这个儿子,退出中州,那他就能看在沈玥的份上,退后一步。
“陛下?最想要哀家命的,怕不就是哀家的这个好儿子罢!”黎太后并不领情,她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哀家杀了他的授业恩师,逼他下了罪己诏书,若非你回来的早,就连皇位也丢了个彻底,武扬王现在才想起来同哀家说母子亲情,谈什么后路,是不是太晚了些?”
“亡羊补牢虽晚,但即便再晚,该弥补的错漏也还是要补,太后是陛下的生母,这是不争的事实。”
萧亦然犹豫片刻,不知是否应该由自己点破沈玥的私密,可又转念一思量,若是无人做他们母子之间的桥梁,怕是这道沟壑永远也没有见天日的时候。
他斟酌道:“太后这许多年与陛下相依为命,居于慈安宫时晨昏定省他从不错漏,每年生辰他也都精心预备,后迁太后去行宫时,陛下曾特意拟过一封旨意,愿减免三年私用一力担待内府库贪墨一案。
陛下心思细,脸皮薄,虽不曾表露,但对太后还是有母子亲情在的。黎氏北上一行,伤了陛下的心。”
屏风后久久不言,良久方才传来一声长叹。
“中州危难时,哀家是弃了他,做了九州的太后。可洪水来前这十年,哀家何尝不想做陛下的生母?”
黎太后缓步踏上观沙盘的高台,俯瞰着这一张精确细密到极致的沙盘。
“哀家这十余年,为先太子守寡,退避佛堂,从不惹事,亦不争权,除了几个不争气的娘家侄儿,哀家是一心为儿子筹谋前途。前两年陛下潜龙在渊时,受你所制,要银钱筹谋人手,六坊红楼的家产哀家拱手相送,这一张中州沙盘,都是哀家亲手找人打造,送到他手里的。
可陛下是怎么回报哀家的?当年哀家将他困在东宫也是为着保他性命,可他念念不忘地记哀家的仇,从不肯正眼相看哀家给他选的姑娘,就连哀家送到嘴边的一碗姜汤他都不肯碰一口!”
黎氏乱政,母子离心。
萧亦然垂眸,只觉得被戳疼了心窝子。
他低声道:“陛下素有胃疾,姜椒辛辣,都是碰不得的。”
“你说什么?”黎太后猛地回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