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就算阎罗血煞也是人,是人便有弱点,有弱点便可以攻克之。”季贤不慌不忙地冲太后再施一礼,“如臣方才所言,萧三兵力有限,北境大军有鞑挞牵制,不可擅自调动。江北铁甲军与琅琊接壤,驰援秦岭容易,北上中州难。
南北铁甲都动不得,那谁来驰援陷在河北的袁钊?
——而今,只有我琅琊的三万府军是近水楼台。
只要能解袁钊之围,顺势将其反擒,萧三重情护短,莫说秦岭矿脉,便是金山银山也能换得出。”
黎融俯身跪地,朗声道:“河北谢氏蓄洪炸堤,水淹中州,为天理所不容。臣奏请,率我琅琊府军北上,惟恭行天之罚!”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天下黄金归朔漠,南中白骨蔽郊墟——《十四砺二首其一》
野史传说,李自成兵败潼关商洛,曾于秦岭开掘采金,为后来东山再起积蓄军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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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子母心
时入六月,初夏的天气变得极快,一早还晴朗着的天气,过午后倏地起了风。
每临大事有静气,四下里风起云涌,同一道宫墙内泾渭分明地划出两道势力,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乾清宫却沉静如海,软禁中的天子和武扬王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
乾清宫大门紧闭,外面的消息一个字都传不进来,文喧闹得最过火的时候,黎融招架不住,只能去请沈玥出面,安抚一二。黎融谨慎再三提防沈玥,但终究难防人之口,沈玥还是带回了广川携铁甲八千余人从漠北归返的消息。
萧亦然对他亲自带出的兵将心中有数,不仅路线动向测算的一清二楚,就连广川归返的日子也大差不差。
这一柄杀人刀的归位,意味着黎氏北上这一场闹剧,也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左右不过便是这一两日的功夫。
沈玥心里清楚,一旦乾清宫的大门开了,事情见了分晓,就算再如何舍不得,他也没有再留人住在宫中的理由。
说起来,他自十四岁那年,因蚀骨毒与萧亦然疏远后,便没再有这样的机会和他共处一室,较之前些时日险象环生的局面,现下这份平静倒是十足的难得。
沈玥夜里仍旧睡不好,那场滔天的洪水虽散去了,庄学海的死,太后的冷情都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片淤泥滩涂,好在萧亦然日夜守着,没有给梦魇造访的机会。
如果和朝思暮想了数年的人同床共枕,还是惊梦而非缱绻,属实也太不解风情了些。
何况,龙床上还放了一柄开刃见血的横刀,据他仲父所说凶煞之气可镇邪祟梦魇,楚河汉界似的横在二人中间。
沈玥微妙地向他抗议了几句,十岁时萧亦然哄他睡觉用过的招数,到了二十岁还在用难免有些许难为情。
萧亦然认真地看着他问:“你确定不想要这刀?”
沈玥头还没点到下巴上,萧亦然便继续说道:“如果没有这刀隔着,那我就得避嫌去睡外间宫人的值房,你可想好了?”
“……”
沈玥的脸倏地红了。
嘉禾帝能屈能伸,当即委婉地表示自己还是需要再慎重地想一想。
他毕竟已到了快及冠的年纪,这点难为情也不是不可接受。
只是往后几日,沈玥瞧见这柄刀都要绕道走。
萧亦然午后风起时便坐在廊下鐾刀,银枪搁在身边的长椅上,手边搁着一盆清水两摞干巾,水波落在刀尖上,折射出锋利的光。
沈玥就远远地坐在亭子里,随意地拨弄着琴弦。中州遭灾的时候古琴也浸了水,漆木虽无碍但弦音却乱了,沈玥重新拧了琴轸,拨弦试音。
山雨欲来,清幽的微风穿过长廊,哑涩凝滞的琴音渐渐顺滑流畅如珠玉溅落,绕砌长廊声幽泉。
一曲方落,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
幽闭多日的乾清宫开了门,黎氏掌慈安宫的太监前来,请武扬王去御书房详谈。
萧亦然迎着雨帘举起刀相看,宽刃长身,虽长三尺九,但前劈翻转都极为趁手,跟着他在秋狝和江北战场上见了杀气,刀光斩落雨帘,锋芒肃杀。
沈玥多少可以和这刀和解了,他站过来适时地给萧亦然递过刀鞘:“先前除了这杆枪,我从没见仲父亲手打磨过旁的兵器,仲父如此心仪这柄横刀?”
“嗯。是好刀,对我的脾性。”萧亦然收刀归鞘,和长|枪搁到一块儿,“这杆枪是二哥初入编的时候自己画了样子锻的,大哥是一把三尺长的□□,我入编的时候比他们都还小两岁,没个定性,没挑出过心仪的兵器,这还是我头回用从开刃到见血都跟着我的刀。”
“那照俗常,这就是仲父的佩刀了,该给它起个名字。”沈玥接过刀,手指不动声色地顺着刀上的明珠缓缓地摩挲了一圈,在摸到裂缝的时候心里一紧,抬头正瞧见萧亦然意味深长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