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还要被恩客埋怨薄幸,被世人指斥辱蔑。
迎新送旧知多少,故落娇着泪两行——不然呢,还要这些短命的、可怜的女人如何呢?真心诚意爱上那些冲她们皮肉而来的恩客吗?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旧人都哪去了?谁会在意。
衰老和死亡总是让人败兴的,恩客来此只图感官之愉悦,所以她们要笑脸相迎、要高高兴兴,要自愿、要顺从。
哪怕华服包裹下是残破不堪日益腐败的躯体,只要外表是年轻的、是娟好的,那就好。
至于满身毒疮、呻吟将死的那些……不能称做人了吧?没人愿意看到,她们自有他们的归处。
“我记得阿姊曾同我说过,人这一生是无法走回头路的,只能往前走,而要走的路要紧处只有那么几步。我们能做的只有郑重地去选择、争取不留下遗憾,若还是不慎留了遗憾,就理智地面对它然后尽全力去改变,倘若也不能改变,那就勇敢地接受,不要后悔、继续朝前走……”
姜佛茵自小锦衣玉食,从未了解过人间疾苦,吃过的唯一苦头就在男女之情上。
然而离开京陵后,一路上所见所闻,还有后来了解到的这些——她从固守成见,到备受冲击。
那些人当真下贱吗?当真让人不齿吗?
或许是的。
可她们何尝有过选择呢?
当初青屏山中她选择奔连玠而去,一年之后她选择离开连玠随阿姊永远离开,都是她做下的选择。
她亦曾“失足”过,可她有阿母、有阿姊,沦落到再如何差的境地都有人伸手给她、支撑着她……
这世上多得是从出生就没得选的人。
有的选的话,谁又真想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她们只能一次次被无常推搡着、一步步往下滑落,直到滑向无底洞的深渊,无声无息从人世间消失。
这草芥般的一生就这般结束了,就像她们从未来过。
阿姊说得没错,有些规矩不是开天辟地便存在的,欢楼也不是从来就有的,就像园子里的那些人,也不是生来便该为娼做妓的。
不是她们的错……
“阿妙,你能如此想,我很高兴。”姜佛桑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堂妹,娇憨甜美一如往昔,可她已经长大了,“你阿母也会为你高兴。”
虽然骆氏未必会乐见女儿将这份悲悯心施于欢女之身。
姜佛茵不由黯然:“我令阿母心寒至极……”
随即又咧开一个笑:“好在长兄肯争气。”
姜佛苌在杞阳郡守任上颇有政声,两年前又娶了董太后侄孙女董绯,前途眼见着一片大好。
姜佛桑将她的黯然与思念看在眼里,就道:“那事过去已久,你若真是想家——”
姜佛茵摇头:“偶有思乡不假,但是阿姊,你清楚,我也清楚,做过的事、留下的痕迹,是没法一笔勾销的。就让他们以为姜七娘葬身火海,未必不是好事。再者,值此安危之机,我当与阿姊同进退才是,阿姊休想赶我走。”
姜佛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再说什么,两人牵手进了主园。
第611章 磐石之坚
姜佛茵让人把祁姬祁宛叫来,姜佛桑与她和金琅二人说了会儿话。
她二人走后,又见了缣娘。
直到缣娘也离开,姜佛茵才指着案上厚厚一摞账本道:“这些全是近半年来良府的账。”
如今的姜记称富可敌国许有些夸大,资产雄厚却是毋庸置疑。
但要说积累,也并无多少,原因就在这些账簿上。
从她们到南州的第二年,也即姜氏正式营利开始,每年都要拨出一笔巨款供史殷奇花费——毕竟姜记能在短短时间内开遍南州是借了他的势,姜佛桑不仅要为他出谋划策,偶尔也需要讨他“欢心”。
史殷奇要营建的新宫同样有姜记出资。
除了这一项固定开销,再有就是良烁。
良烁担着大总管的职,姜记和万锦园的事一概不管,他现在只负责一桩,那就是应酬。
打着视察各地店铺的名义,今日还在这个州、明日就到了那个县,今日这家娶妻、明日那家过寿……总之,再多的银钱也如流水一般,流经他手,不知去向何处。
姜佛桑一目十行阅览着,头也不抬道:“不然让你去管善堂?以后也和良烁一样轻省。”
姜家的店铺遍布南州,姜家在各地也设有善堂,架桥铺路以外,施医赠药、救贫济困、发埋孤骨、施殓施棺……
概括来讲,也是个只管花钱的地方。
姜佛茵见阿姊这般反应,就知良烁所为她心里都是有数的,说不准她那里就有一本细账。
“还是算了罢,都是张手要钱的,总也要有人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