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吏诚惶诚恐、无有不答,半点也不敢遮掩。
吴友德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突然又冒出一句:“村里的鸡蛋是如何卖的?”
里吏呆愣须臾:“回上官,一钱三枚。”
吴友德即刻吩咐随从取来一万钱交给里吏,要跟他买三万枚鸡蛋。
里吏还以为县令此举是为了照顾马栏村的乡亲,高兴上了天,忙就去张罗买蛋。
马栏村共有百十余户人家,鸡这种东西家家都养,鸡蛋自是家家都有。尽管如此,三万枚蛋也是个大数,里吏心里盘算着,若实在凑不齐,就去邻村买。
吴友德却道不急,“你先告诉我一家能买来多少。”
里吏本着有惠共享造福乡亲的心,报了个数。
吴友德让随从记下,道:“这蛋我眼下不急着要,且放在你们这,等长大成鸡后,我再谴人来取。”
还切切叮嘱要好生照料那些尚未出世的鸡。
而后指了指随从手里的账册,“一家该有多少都有定数,我一只都不会多要,但我这人最不爱做赔本买卖,是以一只也不能少。”
里吏直接傻了。
第176章 敲骨吸髓
过了小半年,吴友德突然想起了他买的鸡蛋,估摸着已经长成,就吩咐人去取。
县吏们到马栏村走了一遭,不负所望地拉回来三万只鸡。吴友德大喜,忙就让拿去集市全部卖掉。
一只鸡二十七钱,共计卖得八十多万钱,没有费半点人力和饲料,半年就获利近九十倍。
转眼到了次年,吴友德又来到马栏村,这回除了买蛋,还看上了坡上吃草的羊,叫来里吏询问:“不知羊羔怎么卖的?”
如法炮制,果然又获利数十倍。
第三年春,吴友德再次视察马栏村,看着山上树木蓊郁,又是喜不自胜……
休屠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这吴友德真是个大能人!还有什么是他不能“买”的?如此多花样,只当区区一个巫雄令实在屈才!
老丈叹气:“他刚到任那会儿豳州还不归朝廷管呐,在巫雄任了六年的县令,年年都有新名目。富庶安宁的马栏村硬是被他掏空掏净,到如今家无余财、缸无粒米……”
沉默的萧元度突然开口,“吴友德已离任,今后的日子应当会好一些。”
老丈直摇头:“前任走了还有后任,范县丞已派人知会过了,县令虽换新,规矩却照旧。听闻这个新县令胃口更大,羊都看不上,指不定要牛要马呢。”
“岂有此理!”休屠气得拍腿,“我家、新县令何曾说过这话?老丈你切莫信他。”
“他是副县令,恁大的官,怎会说假?都谴人下来催了几回了,说县令发了话,要先清往年旧账,下半年再算新账。”老丈说着,满脸苦涩,“天下鸹鸟一般黑,他们何曾关心过老百姓的死活。都是一样的,烂心烂肠,都一样……”
休屠去看公子,发现他已面覆寒霜。
出口的话倒还算平静:“独马栏村如此,还是都这样?”
老丈摇头:“别处不知,就近几个村反正是一个也没落。”
“那范县丞又是凭何物问你们催讨?”
“有账条,按了手印的。一年滚一年,哪里还得上?还不上就要去蹲大狱。不得已,我那两个孙儿才去做河工赚钱……”
走出柴门之际,萧元度忽然旋身:“令孙叫何名?”
顿了顿,补道:“我认识几个做河工的,可替老丈带几句话。”
老丈咧嘴一笑:“那敢情好!老朽大孙叫邱武、二孙叫邱力,你只告诉他们,勿要惦念我,家中一切都好,让他们别太累着……”
“邱武、邱力……”休屠嘴里念叨着,觉得这名有些熟悉。
走出马栏村不远,猛一拍额——他想起来了!
数日前,邱武纠伙七十余人行劫,还刺死了县属殷富。公子闻讯带兵捉拿,邱武不敌,当场毙命……他那兄弟也死于和衙役的激斗中。
只以为谋财害命死有余辜,没想到还有这等前因。
休屠费解的是,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怎不索性狠狠心杀了那范广。
府兵之一提醒道:“殷富家往东不远,便是范广住宅。”
也即是说,邱武两兄弟很可能就是冲着范广去的。不然哪里不好劫,非要豁命去劫县属?
只可惜连抢带杀了五家,偏偏漏了范广。
“狗东西,倒是命大!”
萧元度没说话,翻身上马,正欲扬鞭,回了下头。
艳阳当空,破败的马栏村却仿佛笼在看不见的阴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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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虽未褪尽,午间的日头已有了热辣之意。
这大半日连碗水都未喝,不免口干舌燥,幸而驰道边有座茶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