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出事了,”刚入六月,从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京城便陷入一片炎热,然而常安却顶着大中午的日头冲了进来,汗水顺着脖颈淌下来,“死了个人。”
钟雨眠已经放弃劝他了,反正她看着方翊舒这孩子天生就适合走这条不归路。
“怎么回事?”
“清早有人到御史台时,人就已经在房梁上吊一宿了,一整根蜡烛烧剩了一半,估计是先想了半宿,半夜才做了决定。”
“他留下甚物事没有?”严彭问,“或者遗书也行。”
“留了,血书。只是已经被刑部拿回去了,不过我看着应该是他自己写的。说是内阁之人一个个都不做事,压得折子摞起来比天还高。”
方俞安有些惊讶:“这……这人是谁……”
“这才是最要命的,”常安两条长眉拧到了一起,“这人是齐家的。”
方俞安瞳孔骤缩——齐贵妃!
齐贵妃并没有那么灵通的消息,但并非甚都不清楚,其实她晓得的比旁人还要早一些。
昨日下午宫人禀报有齐家人来拜访,她出门接见时却见着了许久不见的一个小辈。
他是前些年才考上科举的,本来和齐贵妃无甚联系,也不晓得为何突然来找她。
然而那年纪轻轻的孩子并没有像常安似的直接蹦进来,也不似方俞安满面春光地走进来,而是显得有些阴郁。
齐贵妃打量着他的脸色,直觉应该是发生甚大事了。
结果沉默半晌,那孩子忽然行了大礼,齐贵妃都来不及扶他一把,他就已经连着叩了三个响头。
就在她已经胡乱猜到其人投靠胡人上时,那孩子终于开口:“侄子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恐怕会牵连姑母和家族……特来向姑母请罪。”
齐贵妃一时闪过无数想法,然而哪一个没猜对。
“侄子要上书参吕炳德一党,家中向来多有武死战之先辈,唯独缺侄子这般文死谏之人。”
齐贵妃倒吸一口冷气:“你要以死相谏?可就算你真的如此做了,难道有甚好处,能让吕炳德直接倒台?”
“但,至少不会陷入无尽的党争之中。”
这怎么连方俞安也骂进去了,齐贵妃有些发愁,生死乃大事,这些个小孩子真是……
“如果侄子死谏,那么此案便可直达天听,就算牵扯进了家族与姑母,亦可快些解决。”那孩子语气真诚,“汝钧大哥……在北原,已是独木难支了。”
“火铳呢!快架上!烽燧都要烧到眉毛了!”
虽然已是六月,可北原依然不暖和,早晚的风依然很凉,带着点雪的味道。
齐汝钧已经忘了自己几天没合眼了,沿着北寒关的边关到处跑。这群胡人也是,偏偏在割麦的时候起幺蛾子。
其实这算不上大举入侵,最多算是胡人遇上甚荒年了,开始一波一波地来抢大周的。
但齐汝钧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按照以往来看,如果只是来抢些物事,没必要如此多的人,小股的胡人可能连二十个都不到。五六十人都算多的,百十来人一般都在秋冬之时出没,那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可这些天,齐汝钧发现他们大多数进不来大周的北境,而且人还特别多。
再者,他们似乎也没打算进来。
这段时间胡人热衷于捣乱,北寒关上的烽燧一天能点十多次,几乎这一波还没打死,另一波已经来了。而且他们来也不热衷与劫掠,而是来打杀官军的。
如何,人太多了,养不起都上赶着来送死了?
最让齐汝钧头疼的还是粮饷。
今年燕云的百姓靠着这一批粮食,北原军也不能喝西北风保家卫国,可粮食打下来就那么一点,齐汝钧本事再大也不能让地里一下长庄稼。
几个屯田以前还能撑半个月,但现在天天打仗几乎歇不着,最多能撑七天。
齐汝钧平日里攒不下家底,这会一掏出来,还不够他自己塞牙缝的。
于是他没了办法,一面写折子和信,往各处发,能要来多少是多少。另一面在燕云开始强征军粮募兵。
没办法,现在饿着总比北寒关破了连命都保不住要强。副将劝过他几次,这样会留下骂名,可劝了也没用,齐汝钧才懒得听。
“大帅,胡人有火枪!”
齐汝钧一抬头,正看见那骑马突进的胡人,手里赫然是一把火枪!
“哪个龟孙!”齐汝钧满头大汗,“弯腰!火铳快就位!”
一场小战斗很快平息,哨兵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火枪被烧得焦黑,看不出到底是甚样子的。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火枪这物事是兵部特产,没听说过胡人甚时候也有如此技艺了。
“腹背受敌啊,”齐汝钧把还带着余温的火枪一扔,“唉!这他娘的让我如何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