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先生,我晓得您的苦心。”严彭打断他叨咕的“但是”,“您是觉得我和那位五殿下长远不了,对不对?”
如何能长远呢!迟畔叹了口气,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说句不中听的,你今天觉得他这好那好,他知你心能同甘共苦,明天人家就得去迎个正妻回来。”迟畔咬着后槽牙,“不管你愿不愿意,事就是这么个事。一家人,可不是这么个一家人。”
“迟先生说得对,我也都想过。”严彭轻笑一声,“可将来,若是我得一条路走到黑,用自己的血洗净污名可怎么办?这一辈子就遇上这么一个五殿下,想那么多做甚,您说对罢?”
“说不过你,”迟畔摆摆手,“反正我过几天便动身回湖州去。诶,眼不见心不烦呢!”
严彭拽了拽被子:“等我好了接着回湖州烦你去。反正我也算归隐了,哪去还不是去。”
虽然过了年,但夜里到底是冷的,尤其是方俞安这破破烂烂的家,更是瘆人。
来者似乎并不适应这样破败的环境,神色有些嫌弃,好在理智还在,并没有太过表现。
“我这里寒酸,比不上我那四皇兄家里富丽堂皇,潘大人可别嫌弃。”方俞安轻声道,“夜晚风大,潘大人有何要事便不要绕弯子了,说了便快请回罢。”
潘卓感受到了他的淡漠,也不再废话:“潘某深夜前来,是与殿下有要事相商。”
“请讲。”
“今日陛下在朝上言,开边市一事。如今北原军统帅正是殿下表兄,想必比潘某更加关心此事罢?”
这边市还八字没一撇呢,他怎么着急上了?
“齐大帅治军自然可保边市不起动乱,至于其他,那便由兵部与礼部协调,有何可担心?”
潘卓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其人能如此回答,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这边市一开,无论远近的胡人,还是早些年时的突厥回纥,他们可都会从四面八方而来。到时候……边市繁茂昌盛……”
潘卓是那种纯纯的文人,还是高瑞的学生,总带着丝铜臭气,说话点到为止。然而也不知道方俞安是装傻还是真傻,还在看着他等他的后文。
还没听明白?这人是猪脑子吗?!
“殿下啊,朝廷对边市管制严苛,不少外族的好东西走不过来啊……”潘卓又提醒了一句。
然而方俞安还是看着他不说话,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潘卓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王爷的眼神里有些嘲讽。
黑水河都涨水了,他怎么还求到自己这了?方俞安思索片刻,难道是高瑞不带着他长见识了?
还是说近期高瑞要收拾东西回松江了?
“哦,想要钱想走通路子便直说嘛,何必绕了这么一大圈。”方俞安十分无害地笑道,“不过现在这边市还是没准的事,潘大人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饶是潘卓定力再强,此时也控制不住脸上飞起来的五官,自己面前这是个什么玩意?
不是,这算同意还是不同意啊?!他到底是甚意思?
“天晚了,如您所见,此处破败,就不留潘大人了。”方俞安起身,“吉祥,送客罢。”
送走了潘卓,方俞安便溜达着进了屋。
迟畔已经回去,他正收拾东西,准备择日回湖州去,屋里只剩下严彭一个人。
据方俞安观察,严彭最近总是不时陷入昏迷,有时这边正说话呢,也就是转个身的功夫,他就睡过去了。迟畔说这是伤了根本,得慢慢地精心调养。
不过两个人都清楚,看现在这情况,精心调养是不可能了,方俞安只能勉强分出一点时间来伺候这主子。
方俞安把他手里还拿着的文书拽出来放在一边,又扶着他躺下,拿走了小油灯。
不过方俞安也不是甚神仙,没过一会就和那灯一样灯枯油尽,与周公对谈去了。
可能是浅眠的缘故,那不时来拜访的梦又找上了他。
不过这次有些不同,他梦到了一些旁的。
他这次不是那个四处逃命躲藏的幼童,而是现在这个加冠成人的样子。就在这个王府里,他看着花盏依然是当年的样子走进来,好像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又喜笑颜开地跑开。
他追着花盏走,然而却迈不动腿,只能看着他慢慢消失在那片白光里,再看不分明。
“小殿下,我与花盏今日便走了。”
“郑姐姐?”方俞安转头,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郑姐姐,你在哪?”
“花盏今日特来与殿下道别,殿下往后不必多挂念。”
“福如祝小殿下从此,长乐无忧,长命百岁。”
没有了每次那种压抑而恐怖的语调,郑福如的声音竟然是有些甜美的,甚至像是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她死的时候也才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