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
“是我妄言了。”严彭道,“不过事实如此,殿下总不能不让在下说啊。”
方俞安一回头,可严彭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什么意思?威胁我么?”方俞安轻笑,“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并非是我要威胁殿下,”方俞安注意到他称呼的变化,似乎是要推心置腹了,“只是提醒罢了。殿下的事外人知之甚少,可若是别有用心那就一定是个大麻烦,殿下要小心。”
“还没到那一步呢,不必着急。”方俞安轻笑道,“这是我无能为力的,任由他们利用好了,强行压着适得其反。不过……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方俞安这个人和以前的皇子不太一样,他直到六岁才有了皇子的身份。由于出身不堪,可能也是方效承要补偿,便把他过继给了自己宠幸的齐贵妃。
然而毕竟感情淡薄,方俞安在十二岁就被踢出来开府了。别的皇子还在读书,他就得上蹿下跳地操持王府。
满朝上下看着他,都知道这是个孤僻年轻的小皇子,可他的出身,可以算得上宫闱秘辛,严彭又是如何晓得的?
“殿下可还记得曾经向我打听的那娼妓么?”严彭道,“她说自己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舞伎。我查了一查,她说的不尽然。”
方俞安一愣:“与她有何关系?”
严彭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是她母亲,在曾经的慕衡将军家里做舞伎。她七岁时,景平元年一桩大案,让慕衡将军被抄了家,这才让她带着幼弟流落在外。”
慕衡这个名字像是什么禁忌,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方俞安属实被吓了一跳。
“抄家太过匆忙,漏下了不少人。”严彭的声音越来越低,“木儿也是胆子大,一躲就到了现在。”
方俞安像是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脸上的血色褪下去了些。
“木儿当时才七岁,还有一个弟弟,能在天子脚下躲这么长时间,本事占一些,但没人在后面运转……恐怕是不行的。”严彭一顿,声音几乎到了耳语,“殿下当年,也是那个背后运转的人,让你躲到现在的罢。”
一时间,方俞安只能听见呼啸的北风,天色阴沉下来,像是要落雪了。
良久,方俞安清了清嗓子:“你很有本事。”
“我并非以此要挟殿下,”严彭的语气柔了一些,声音被吹散在北风中,听着有些模糊,“只是……既然以后要与殿下共进退,也总该推心置腹地交个底。”
哪有这么推的!方俞安苦笑,什么也没说。
“快走罢,看着天气,要下雪了。”严彭轻声道。
“你通过一个娼妓的来历就能查到我这里,也算是洞察秋毫了。”方俞安缓步走着,北风中身姿挺拔,像是迎风饮雪的松,“而且手段还不少。”
严彭轻笑:“在下少时在外,总得有些伎俩傍身才能得以存活。”
见对方有意回避,方俞安也没追问下去,将此事揭过了。
方俞安不像别人,出门都带着一大堆的仆从小厮跟着,他多数时候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自己倒没觉得有甚,但常安可比他精细,经常会在锦衣卫那群人里,挑几个不合格的扔到王府。美其名曰“历练”,实际就是矬子里拔大个,给他充当仆从去了。
但方俞安独来独往惯了,这次来也没带着人,只有他和严彭,走在京都萧瑟的街上。
“要是有一天,陛下终于决定不用我来当这枚棋子去制衡方晏清了,下场会相当惨烈罢……”
严彭在他身后,听清了破碎的言语,可又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这一条街,就到了王府。严彭恭恭敬敬地冲着那个孤独的背影行了礼,心中莫名一酸,脱口而出:“殿下!稍待。”
方俞安回过头看着他。
“前路莫测,可……殿下还要带着我们一起走下去呢。”严彭这次倒不是应酬似的千篇一律的笑,是真心的,“无论如何,殿下总要迈步子走,至于结局……何必太在乎!”
方俞安像不认识他似的看了他一会:“……那好罢,姑且走一走。”
冬天把日子都拉长了,一场雪后,竟然是过了两天。
与外面的弥天大雪不同,皇宫南苑的暖阁里似乎有了春日的暖意。
桌案上堆叠着种种文书纸张,然而仔细看才能发现,并没有预料的经史子集,都是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奇闻异事书。
一个一身黑袍的人歪在龙椅上,一手拿着书,另一手执笔写写画画,看起来十分“勤政”。
方效承三十七岁登基,到现在马上就是第十三个年头了,可眼见着却没有老态,十分精神。只是鬓角灰白,岁月的痕迹遮盖不住,只好让它留着做个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