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烛火一点点熄灭,整个坊间一片漆黑,让人误以为里面的人也进入了黑甜乡。
严彭的手里拿着几张泛黄的纸,屋里也没点烛火,可他也没有要看的意思。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是木儿的生平,有些地方还有很多涂改,好像纠结了很多次才写就。
不知道坐了多久,夜色没有丝毫要亮起来的意思,严彭终于像回魂了一样,轻叹一声,用打火石擦亮了烛火,刷地一下,几张纸快速燃成了灰烬。
刘凤枝喜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岁数,于是也没请几个人,都是他的挚友。但他还是叫人多备下了些饭菜,因为他知道一定会有不请自来蹭饭的。
严彭和邹季峰已约好了时间,本以为已经够早了,结果进门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和刘凤枝说着话。
冤家路窄啊。严彭轻叹一声,然而脸上却还是文雅的笑容,奔赴刑场一样向前走。
“少岩,玉声。”刘凤枝看上去很高兴,“我原想着你们两个在我们这一群老朽之间会无趣,这下你们几个有的聊了。”
邹季峰的笑容险些没挂住。
“好啊,”严彭道,“早听闻殿下青年才俊,正要请教。”
“有幸之至。”方俞安笑道,“平日里找一趟玉声可一点都不容易。也是奇怪,京都只有这么大,如何哪里都寻不到你呢?”
严彭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顾全大局”,一句话没说。
以前到刘凤枝这,严彭和邹季峰都像在外面没吃过饭一样,恨不能把恩师吃穷。然而这顿饭,严彭旁边坐着那么大一个王爷,吃得食不甘味。
本来方俞安这个身份,是该坐到邹季峰之前的,可他偏偏推脱,说是给先生当学生时间最短,理应坐到最末。
刘凤枝的友人们基本都是朝堂边缘或者已经致仕的,看见这么一个党争中心的人和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也有些刮目相看。
“玉声怎么不吃菜呢?”方俞安低声问。
已经听了六七遍这话并且想把他那金贵脑瓜摁进盘子里的严彭:“……”
“找你是想道谢,你如何要这样揣测我一片好心呢?”方俞安道,“太伤人心了罢?”
“铲除贪腐,应做之事,殿下见外了。”
方俞安一愣,像是没听懂一样。
“既然殿下今天是对师父执弟子礼,那就随我去给师父敬酒罢。”严彭起身道。
方俞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竟然踌躇起来。
“殿下莫非不能饮酒?”
“……那走罢。”
刘凤枝看着这两个学生,心里一阵感慨,忽然懂了自己当年刚刚中举时,恩师看自己的心情。他像是透过年轻人清澈的眼眸,看见了骑马游街的自己。
“师父,师父?”严彭轻声道,“师父,给您敬酒呢。”
刘凤枝回过神:“好,我平生有你们两个学生,也算无憾了。”
严彭眼眶一酸,却还是强笑:“师父,还有师兄呢!”
邹季峰摆摆手:“我年纪大了,玉声是后起之秀,该多多进取了!”
方俞安有些无奈,几天之前他还在追着严彭要拉拢人家,结果现在就成了他被这群人推着要把严彭拉到自己这里。
“我亦当敬殿下一杯,”严彭端起酒杯,“祝殿下,前程似锦。”
方俞安与他一碰杯:“多谢。”
冬日的风还很刺骨,然而方俞安却莫名感觉到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从刘凤枝那里出来后,方俞安很是默契地在门口等了严彭一会。
两个人一路沉默,末了还是方俞安先开了口:“湖州的事,真的要多谢你。我听长安说过其中凶险,确是不容易。”
“何思狡猾,连山匪都用上了。那些贪来的钱几经折腾,就成了干干净净的。”严彭轻叹一声,“你我能找出来的,能找到证据的是这一桩案子,其他的呢?”
“不急在这一时。”方俞安一摆手,“我无根无基,这一次能一举拔下两部的几个人已是不易,事要一件一件做。而且……”
“而且什么?”
“说不准将来,玉声也得插手此事。”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严彭轻笑一声:“殿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思,在下敬佩。”
方俞安总觉得他这敬佩二字格外咬牙切齿。
眼见着要说不下去,方俞安连忙转了话头:“玉声是哪里人?”
“京都吴县,只是七岁时迁去了宛县,后来又随着师父游学。”
和长安说的一样。方俞安松了口气:“家中父母也放心你小小年纪出门游学?”
“哪有甚放心不放心的,”严彭失笑,“难道殿下的父皇母亲就护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