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位看着在不务正业写着甚话本传奇,实际上心里琢磨着事。这一点李仁是看得出来的,那眉头紧皱的样子,可不是思索才子佳人该如何进洞房。
果真,还不过半刻,方效承便朝他招招手。李仁凑过去:“万岁爷有甚吩咐?”
“俞安这次的事办得不错,但是……朕觉着,似乎有些过了。”
李仁柔声道:“五殿下年轻,常镇抚比他还要洒脱,这股子闯劲儿是改不了的。”
方效承点点头:“倒也有理,初出茅庐,没有个火烧博望立功,谁去信他。不过嘛,这次老四要不高兴了。”
方晏清那么厚的家底,也撑起了这个普通皇子的心胸,哪里是为了这点事就要恼羞成怒的。李仁心里明白,但嘴上还是劝道:“万岁爷说的是……万岁爷,这年末了,给各府的赏赐上……”
方效承点点头:“你提醒了朕,这确是个好法子。喔……上次长安递上来的折子,说是湖州竟然有山匪招安的事,拿来朕看。”
半年之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现在才想起来看,李仁心里埋怨,但还得支使人去找。好在平日里就算方效承不怎么理政,阁老们总是干活的,到阁里一问便找了出来。
大周以武立国,虽然如今尚武之风渐消,但根系总还在。所以各地呈上来剿灭多少山匪不新鲜,能招安的才叫本事。
招安倒也不难,世上哪有那么多恶人,都是逼急了的兔子,解决了他们心里的症结,就算让他们一人拿一杆火铳也不愿意揭竿而起。
难得的是耐心。
“这个……严、彭,有点本事。”方效承看起来心情颇好,把折子一扔,估计又在思索甚新的话本,“嘶……这名字耳熟啊,李仁……”
“好像是……景平九年的传胪。”
方效承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朕记得他当年只有十六岁,少年得志却很是老练,不可多得……现在何处?”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毕竟李仁也不是吏部的。
李仁不是吏部的,但有人是。
“腊月严寒,尚书还是多加些炭火,别受了风寒。”
漆黑的炭盆冒着缕缕白烟,好像香炉一般。不过这炭盆更像是个摆设,屋里有地龙,倒不至于靠着此物取暖。
“有劳殿下关心。”
正在拨弄炭火的是个老者,皱纹很深,看上去比真正的年纪要长。可依稀能看出来,他的骨相精致,估计年轻时也该是个让不少人倾心的江南才子。
这位便是当今吏部尚书,内阁首辅,高瑞。
而坐在他对面的锦衣男子,就是方晏清。
方晏清能在这个年纪走到如今的地步,让方效承都防着他,背后没有高瑞的手段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一向也喜欢士人说自己礼贤下士,何况高瑞早就不是下士了,多些礼遇也是应当的。
闲坐了一会,方晏清终于沉不住气:“尚书,何思一事……”
“他自作孽,迟早会被人抓了把柄。”高瑞冷笑,“只是……这方俞安是得了甚神助了,动作竟然如此快。”
“我查过了,他们在湖州有一个叫严彭的在其中作梗。”方晏清急切道,“此人现下在京兆府,尚书,不如……”
“老夫晓得殿下要说甚。”高瑞缓缓道,“不过何思一事已成定局。纵子行凶尚可开脱,可贪腐向来是重罪,一个砍头……免不了了。”
方晏清叹息一声:“何思追随我多年,可惜了!这方俞安也不知突发甚恶疾,竟然敢咬起我来了!”
高瑞没说话,耐心地等着方晏清把牢骚发完。
“唉……接下来的路想必不会好走了。”方晏清长吁短叹,“尚书,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年终将进,即使吏部有您顶着,可少了一个何思,也如同少了足上脚趾,无碍而痛啊!”
“少了一个何思,将来老夫还可再找一个比他伶俐的,可是……”高瑞一抬眼,那眼神竟把方晏清看出了一身冷汗,“殿下若是失了陛下的圣心,那老夫可没办法了。”
“陛下?”
“殿下认为,湖州的布防与人手如何?”
“自然是一等一的。”
“可为甚这样固若金汤的地方会被方俞安这么一个愣头青搞垮?不仅仅是他们中有大才者,还有一项关结……陛下允诺了。”
方晏清这么长时间不是白摸爬滚打的,闻言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殿下最近两年,在朝中风头太盛。”高瑞的语气听不出起伏,“树大招风,一年前老夫就提醒过殿下了。”
“是我妄行了。”方晏清深吸一口气,“可何思……”
“殿下,当断不断,则必受其乱。”高瑞为他续上了茶水,“壮士断腕时,可莫惧疼啊。”